次日雨停，江音鶴找到了旁邊的一個小水窪，理了理自己的羽毛，然後一如往常一樣先飛去活動中心看看有沒有阿陽。 　　雖然雨停了，但是天還是陰沉著的，江音鶴被潮濕的空氣壓的喘不過氣，越往前飛越不安。 　　她心裡一直想著阿陽，快點，再快點。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一群人圍在那裡，似是在討論什麼東西——那是江音鶴一直站的花壇附近。 　　“嘖嘖嘖，好像還是品種狗。” 　　“什麼品種狗啊，串串而已，不值什麼錢。” 　　“這麼大隻狗，放小學門口，不得嚇死小孩啊。” 　　…… 　　後麵討論什麼，江音鶴也聽不清了，她的翅膀停止了扇動，直直地墜落到地麵，這一次，沒有阿陽接著她。 　　江音鶴一點一點地用翅膀向前攀爬，在密集的雙腳中前行者。 　　再快一點就好了，再快一點就好了。 　　昔日最得意的工具仿佛變成了累贅，要是她還是人的話一定可以抱住阿陽。 　　黑白的大型犬伸出舌頭倒在路上，他的眼睛睜著，往他視線看去，可以看到一個小花壇上擺放著幾隻乾癟的野花。 　　阿陽是為了再看她一眼。 　　“傻狗，傻狗啊…”江音鶴在心中吶喊。 　　就在她快要沖破人群的一剎那，阿陽的屍體從她眼前消失，江音鶴抬眼一望—是那個城管。 　　江音鶴也不過才十一歲，她本應看不到大人們的算計的，可是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眼睛裡的得意。 　　就是他… 　　江音鶴想著，不對，也不是他，還有我… 　　如果它沒有咬城管，那麼人們也頂多驅趕一下它，可是阿陽明知道結局是什麼，卻為了她的請求而做出犧牲。 　　小狗能有多壞呢，他隻是想要自己喜歡的人開心而已。 　　它死前在想什麼呢？會不會遺憾沒見到自己最後一麵呢。江音鶴想。 　　待到人群漸漸散去，歪歪扭扭地飛了起來，她沒有阻止那些城管。 　　組織了她也沒辦法把阿陽帶走。 　　他兌現了對自己的承諾，可江音鶴沒辦法兌現對他的承諾。 　　“我會給你一個家。” 　　江音鶴自嘲起來，她盤旋在小狗屍體的上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它丟進垃圾場。 　　“雪地裡來了個小畫家，小狗畫梅花…” 　　我最偉大的畫家啊，你是否已經回到了家。 　　太陽不會再出來了。江音鶴想。 　　沒有人會覺得死了一隻狗惋惜，也沒人知道會有一隻鳥的心死，他們隻會當成熱鬧看那麼一兩下，然後把這個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歪歪扭扭地飛行著，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從哪來，該去哪兒。 　　對，爺爺，還有爺爺和軒軒，想到這，她努力扇動翅膀，可終究是因為體力不支而摔了下來。 　　“為什麼…這麼不爭氣啊…” 　　“廢物！廢物！” 　　江音鶴用翅膀撲騰著，天空又下起了毛毛細雨，江音鶴沒有躲，而是躺著望向天空。 　　一朵雲緩慢地飄了過來，看多了就覺得像一隻小狗的形狀，江音鶴懷念地望著那朵雲。 　　在雲飄過來後的沒多久，雨停了。 　　江音鶴似乎聽到阿陽的聲音。 　　“這是我最後一次保護你了，阿鶴。” 　　江音鶴抬眼望了望周圍，什麼也沒有，最後一絲風也停了，它徹底離開了。 　　你還年輕著呢… 　　江音鶴想起了那天的對話，她還能變回人嗎？ 　　羽毛過了許久才乾，江音鶴找了點食物恢復體力，然後飛向自己最後一個家——小水泥屋。 　　她急切的想要見到爺爺。 　　望向熟悉的窗臺時，她的心裡感覺到了安慰，但這一次沒有李愈軒，他早早的睡下了。 　　爺爺剛好走進來，他看著江音鶴，眼睛裡流露出復雜的情緒，最後他伸出了手。 　　“小白…過來。” 　　江音鶴本能的想要飛過去，忽然一個東西晃了她一下，江音鶴朝著爺爺身後望去，赫然是一把刀。 　　江音鶴猶豫著，但最後她下定決心，飛向了爺爺。 　　這一次不是親昵的愛撫，而是一股束縛力將她困住。 　　江音鶴並不厭惡。 　　李愈軒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江音鶴想，現在他們是真的身無分文了。 　　按外麵的車轍子來看，因該是李夏來過了，或許爺爺讓李夏把李蕭拉走了。 　　江音鶴低頭蹭了蹭爺爺的手，就像之前一樣，她閉著眼睛，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她又想起之前爺爺殺雞時的場景，終究是…因果輪回麼？ 　　在江音鶴思考之際，她感受到束縛力慢慢消失，爺爺背對著月光，給自己臉上籠上一層陰影。 　　“小白啊，走吧，再去找個好家。”爺爺用手指敲了敲她的鳥頭，“爺爺壞，爺爺不好，爺爺沒能力。” 　　不是的。江音鶴想。 　　爺爺是世界上最好的爺爺。 　　“咚” 　　一聲巨響傳來，爺爺看著江音鶴飛起來，然後朝著墻上用力的撞去。 　　“啪哢” 　　她清晰地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好痛，好痛啊。 　　她想著，但這一次江音鶴沒有退縮。 　　一下又一下，直到她再也站不起來。 　　月光透過窗戶撒在江音鶴身上，她偏了偏頭，看見了桌子上被修復的小城堡。 　　我要退位了… 　　江音鶴感嘆自己的樂觀，最後再看了一眼李愈軒，然後閉上了眼。 　　爺爺看著躺在底下的鴿子，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他撿起了江音鶴，轉身朝著屋外走去。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慢慢的舉起了刀，可是他怎麼剁都剁不中，等他剁準了第一刀時，嗚咽聲再也憋不住，刀漸漸脫落，他伏在砧板上大哭了起來。 　　過了很久，爺爺端進來一碗湯，李雨軒早就醒了，他坐在床上，出神地看著地上的一支白羽毛。 　　“來，軒軒喝湯。”爺爺吹了吹，把湯舀起來吹了吹，喂到了李愈軒嘴邊。 　　他這一次沒有第一時間張開嘴，而是虛弱地問。 　　“爺爺，小白呢。怎麼這麼久都不回來。” 　　爺爺攪動著湯汁，沒有看他。 　　“飛走了，回家去了。” 　　李愈軒笑了，他說：“那我希望小白一路順風，永遠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太冷，他語氣裡有些顫抖。 　　說完，他端起那碗湯，一飲而下，李愈軒狼吞虎咽地吃裡麵的肉，每咬一口他都感覺胃裡翻江倒海的，但是他沒有吐。 　　吃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好久，他才握住了爺爺的手。 　　“爺爺，我想去看海。” 　　低頭的爺爺看著李愈軒。 　　“爺爺，我想去看海。”五歲的李愈軒看著自己就畫紙上一望無際的大海，和揚帆起航的小船，向往地說。 　　爺爺寵溺地望著他，哄著：“等軒軒病好了，爺爺就帶軒軒去看海啊，現在軒軒先好好治病。” 　　回憶湧上心頭，爺爺啞著聲音答應。 　　“好，爺爺…爺爺帶你去看海啊。” 　　他從遠處的一個小木屋裡取出一個摩托車，小木屋裡掛著一個照片，上麵是一個二十多歲女人，她笑的溫婉可人，像是書香門第的小姐，那是爺爺的妻子。 　　幾十年前，因為摩托車失控，女人摔下來導致早產，從此以後爺爺再也不騎摩托了。 　　“言玉啊，我走了啊。” 　　透過照片，爺爺仿佛聽見了那闊別已久的聲音。 　　“書青，早點回來。” 　　爺爺，不，此刻他是李書青，他細心給李愈軒戴上頭盔，用圍巾把他包裹好，然後在夜幕之中疾馳而過。 　　李愈軒抬頭看著零落的星星，對著它們招了招手。 　　“媽媽，我來了。”他想。 　　摩托車的速度很快李愈軒自己就像是飛了起來，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小白飛行的時候也是這個感覺嗎？李愈軒想。 　　在天空泛起魚肚白時，他們終於趕到了海邊。 　　海浪，拍打著岸邊，鹹腥的海風迎麵吹來，李愈軒被眼前的場景給震撼到了，他感受到了來自靈魂的共鳴。 　　大海仿佛在說：過來吧，孩子。 　　李愈軒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他看著遠方然後轉頭對著爺爺燦爛一笑。 　　“爺爺，我不走了！”李愈軒第一次感覺這麼解脫，“這就是我夢想的重點了。” 　　“你聽，媽媽好像在叫我呢。” 　　李書青上前把他按在懷裡。 　　“軒軒啊，軒軒。你別丟下爺爺。爺爺陪你，爺爺保護你…” 　　他們隻有彼此了。李蕭被李夏照顧著，李夏又是公務員，他們兩個的日子應該會比現在好得多吧，但爺爺好像…什麼也沒有了。 　　李愈軒回抱住李書青：“爺爺，我們兩個永遠也不分開。” 　　在海上，兩個人在裡麵奮力向著陽光出現的地方遊著，就像兩隻小魚。 　　“爺爺，海底會有日光麼？” 　　“會有的，不然底下這麼黑，小魚怎麼看得清路呢。” 　　“那爺爺，我要變成一隻小魚，這樣我就可以近距離接觸太陽了。” 　　“那爺爺就變成一條大魚保護你。” 　　爺孫二人聊著稀疏平常的話題。 　　“爺爺，我好累啊。” 　　“累就靠著爺爺睡一會兒吧。” 　　太陽升起來了，海麵平靜無波，空無一物，沙灘上擺放著兩雙鞋和一張合照。 　　背麵上寫著“爺爺永遠會保護軒軒” 　　海底不會有日光，黑暗之中不會有希望，但是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見到海底日光呢。 　　江音鶴猛的醒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變回人了… 　　打開平板，時間也不過才過了一個晚上，看見床上正在呼呼大睡的江冬來，她瘋了似的跑了出去。 　　到了活動中心，她看著花壇不遠處的血跡還有上麵乾癟的花，她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爺爺呢…爺爺呢…她想要回到那個小水泥屋，但是變回人後江音鶴怎麼也找不準方向。 　　她無助的伏在地上大哭起來，路過的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做著自己的事。 　　兩位小攤老板開始聊天。 　　“聽說了嗎，那個老骨頭和他那個小不死的跳海了。” 　　“終於死啦，他那個瘸子兒子呢？” 　　“本來讓他弟照顧的，但是聽到這個噩耗，一下子就瘋了，在晚上的時候偷偷跑了。” 　　… 　　江音鶴不敢再聽下去。 　　跳海了…跳海了… 　　對啊，軒軒想去看海的啊。 　　江音鶴失神地走了回去，她最後再回頭望了一下花壇。 　　阿陽…我變回人了，你什麼時候回家呢… 　　她買了幾個包子坐回了床上。 　　“裊裊這麼乖啊，還出去買早飯。” 　　江冬來像個沒事人一樣和江音鶴說話，仿佛忘記了那個晚上的事。 　　“嗯…餓了。” 　　江音鶴本來不想回應，但是害怕江冬來又發瘋。 　　她現在沒有小城堡，沒有爺爺，沒有…家了，她也不能那麼的肆無忌憚了。 　　江音鶴嚼著嘴裡的奶黃包，找書苑 www.zhaosｈｕyuan.ｃｏm 昔日最喜歡的在嘴裡卻味同嚼蠟，她想吃爺爺的澱粉腸了。 　　江音鶴回到了學校，一坐下，她就聽見身邊的人在聊八卦。 　　“聽說了嗎，有一對爺孫跳海了。” 　　“聽說他們可慘了…” 　　…… 　　江音鶴聽著她切身參與過的事情，可她現在隻是一個旁觀者，她沒辦法和別人傾訴自己心中的難過。 　　在所有人眼裡，他們隻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小白，回家吧。 　　她沒有家了啊… 　　“上課，起立…” 　　江音鶴機械地站起身來，重復著這些動作，這將她拉回了現實。她恍惚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沒人會關心她經歷了什麼，課還是要上的，書還是要背的，沒學好…江冬來肯定會再次發瘋。 　　還是做鴿子的時候幸福啊，無憂無慮…混吃等死。 　　“江音鶴，你怎麼了？”陸佳茗看了一眼江音鶴。 　　“沒事，謝謝，就是昨晚沒睡好。” 　　“那你睡一會兒，老師走過來了我叫你，筆記我借你抄。” 　　江音鶴沒有再回她，陸佳茗以為她睡了就聚精會神地盯著老師，江音鶴閉著眼睛，白鶴的身影再次出現。 　　九道枷鎖攔路，白鶴在裡麵哀鳴。 　　江音鶴這次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平靜無波地睜開了雙眼。 　　“陸佳茗，我不困了，你聽課吧。” 　　“好。”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開了，春天的腳步近了。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