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是個忙碌的月份,同學們不僅要迎接開學以來的第一場大考,期中考試,還要準備學校的一二九合唱節。國際部因為申請時間線特殊,高二是所有人都發力的時候,所以隻參加高一一次合唱節。沈靈均在競選班長時說過她曾在初中組織過兩次合唱節且都拿了金獎,還說自己擅長鋼琴和聲樂,小時候參加舞蹈團擔任過領舞,對舞臺隊形設計也有些心得,於是韓簷就讓她和文藝委員陳欣悅共同負責這件事。沈靈均是個和氣友善的朋友,但管起事情來喜歡說一不二。剛好模聯的時候她對陳欣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知道她遠不像表現出的那麼開朗負責,於是主動攬下大部分的任務,默許了陳欣悅頂著名頭不做事。靈均在十月份就跟同學和老師確定好了演唱歌曲,一首中文歌《我喜歡》,和一首法文歌Vois Sur Ton Chemin(電影《放牛班的春天》主題曲)。兩首歌都算不上激昂,孟博銘擔心不能讓評委印象深刻,不過十八班的神婆神父們對拿獎的意願並不強烈,隻想唱自己願意唱的,老師和四位班長就隨同學們的心意了。Vois Sur Ton Chemin是靈均初中班級拿獎的歌,她還保留著法語歌詞的拚音,實在不行就讓阮清安指導一下,韓簷直說她小腦袋裡算盤打得精。 合唱節前期準備工作完成,靈均就開始一門心思復習期中考試。十八班的男生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女生嬉笑打鬧沒心沒肺,在正事上卻絲毫不含糊。前幾名公立高中國際部的大部分學生不同於從小在國際學校上學的富家子弟:他們成長在義務教育之下,小學開始寒暑假被課外班占滿,吃飯的時間被壓縮沒了,就在去下一門課的路上簡單吃一口711便利店的飯團。家長有錢,孩子自己也拚命,對成績和高分似有一種執念,沈靈均孟博銘林澈白天在教室就低著頭做題,陳誠陳欣悅則喜歡回了家在後半夜發力。 十八班在開學前就被傳的神乎其神,聽校領導的意思是要培養這個班至少十個學生上藤校,孩子們表麵對此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心裡早已種下了一顆要“稱霸”國際部的雄心,第一次期中考試就是個亮相,他們嚴陣以待,所有人都想考進前十名,期中考試是這樣,最後申請時的總GPA也是一樣,總成績位居前10%是十八班幾乎所有人的目標。韓簷本來打算來一個考前動員,腹稿都打好了,結果午休時他一進班就發現自己根本白操心,除了幾個跳脫的在球場和校園咖啡店遊蕩,剩下的學生全在班裡弓著背低著頭,不是敲鍵盤就是刷拉刷拉翻卷子,幾個小學究想證明開普勒第三定律,結果鼓搗半天卡在了還沒學過的微積分,隻能使勁一扁嘴,一股濁氣從鼻孔長呼而出,翻出一個大大的白眼,摔筆聲嚇了沈靈均一跳。明明窗外是個難得的艷陽天,教室裡的氣壓卻比十六班門口低了好幾度,沈靈均聽見腳步聲一轉頭,韓簷就看見了她紅得充血的雙眸,那一瞬間的神態比她的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十六班柳莘坐在靈均右邊高毓麟的位置上,他來找靈均最後敲定文學社團的招新人選,結果被十八班的學習氛圍深深吸引,決定留在這兒自習。他跟寒溯在沈靈均一左一右,帥哥美女自帶氛圍感,走廊兩三結伴路過十八班門口的同學都得推搡著往裡瞧一眼。不怪柳莘成為十八班編外成員,實在是十六班除了管楚之外個個都是屁股不沾凳子的主兒,他們班一個計算機秀兒天天拉著孟博銘去咖啡店搞奶茶測評,認識了一幫十六班哥們兒,孟博銘已經被十八班同學戲稱為十六班班長了。韓簷看到柳莘後一愣,隨即沖他點下頭,友好地笑笑。柳莘一句“老師好”讓半個班都抬起了頭。韓簷大步走到教室前方,經阮清安同意後拿起她的語文書,溫聲把同學們從題海中叫出來。 “大家這麼努力,老師很欣慰,”韓簷沒走上講臺,而是站在過道,隨手扶了一下上官羽在桌子邊緣搖搖欲墜的水杯,“但身體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今天大家先休息一中午好嗎?”隨後他不等同學們反應,就“勒令”所有人合上電腦屏幕,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午睡或是閉目養神。同學們一個個瞪圓了眼睛,有人學得發蒙,直勾勾盯著韓簷的眼睛。 “老,老師啊,那我們要是考砸了,是不得扣您獎金吶?”打破沉默的是靈均這個驚天地泣鬼神帶著東北口音的問題,還沒等韓簷反應過來,班裡迸出的爆笑聲把路過班門口的地理老師嚇得一哆嗦。 韓簷拇指和中指搭在兩個太陽穴,修長的手隻捂住了上半張臉,沒遮住上提的唇角。 “不會不會的,班長請放心。”韓簷含笑道,“剛開學的時候,同學們寫過對學校的期待,我記得好像有同學寫了想聽我讀書。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趁大家休息,我把你們交代的任務完成。”說著他打開阮清安的語文書,翻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這下大家可來了精神,那點學習的疲憊被他們忘到了腦後,有期待想聽熱鬧的,有感動的想哭的,有乖乖放下手中作業在桌子上趴好的,還有林澈的一聲“您是神。”陳欣悅是那個感動哭了的,因為想聽韓簷讀書這條就是她匿名寫的,她趕忙跟李子亭靠在一塊兒等著這場聽覺盛宴;沈靈均看大家陸陸續續放鬆下來,不顧形象地連打三個哈欠,還把寒溯給傳染了。 陳欣悅想聽韓簷讀書不是沒有道理,韓簷這把醇厚儒雅的嗓音足以媲美專業配音人士。他聲音不大,但能確保教室每個人都聽得到,他輕聲漫步在過道間,時不時彎腰把隨意亂丟的書包給學生們重新掛好。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麵,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裡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少年們常年趕路,幾乎沒人能沉下心好好感受語文課本中散文的絕美詩意。韓簷的嗓音如同潺潺溪水,沁入他們的心房,又如精美壁爐中時隱時現的火焰,驅走了孩子們在深秋裡沾染的寒氣。韓簷溫柔隨和,但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的矜傲令他的儒雅多了分疏離,這種疏離感在他垂眸時尤為凸顯。柳莘將近一米九的個子,在桌子上趴得後頸酸麻,睜開眼想換個姿勢,抬頭的一瞬,整個人就這麼撞在韓簷下視的目光中。 沈靈均昏昏沉沉間想著開學開始做的幾個活動,模聯,沃頓商賽,CTB,線上心理谘詢……她越想越精神,於是在滿教室平穩的呼吸聲中微微睜開眼,蹙起眉安靜想事情,從陳欣悅的角度看過去,靈均兩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柳莘。靈均這幾天熬得太晚,眼睛剛睜開三分鐘,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隨後一粘,這回是真睡著了。 韓簷的午休大法相當有效,沈靈均今晚回家破天荒沒覺得怎麼累。她白天除了掃尾馬上截止的作業,在Managebac上完成提交,還搞定了化學期中前最後一章PPT的知識點和錯題總結。晚上回到家效率奇高,完成了物理三個小測的錯題好題重做,三十道Pre-Calculus和二十道普高數學的復習題,以及生物筆記的重點梳理。忙完這些是晚上十點半,靈均覺得時間還早,也知道隻完成校內的學習任務遠遠不夠,就開始按照寒溯給的方法練習ACT科學題。她打開活頁本,給用到最後隻能看見油封的簽字筆換了支筆芯,視線在電腦屏幕和紙張間來回轉換。她還是用不慣電腦,隻有手裡熟悉的的筆和紙才能給她安全感。她做完三道題,眼睛往左邊一瞟,就看見手機提示微信有一條新消息。她咬咬牙,把手機扔進抽屜,把六道大題都做完後才拿出來看消息。 消息是寒溯發來的,說他之前給靈均講的一道物理題講錯了。沈靈均看到消息時的那一秒心臟狂跳至發麻,緊接著是發懵,她都忘了自己曾經問過寒溯這道題。她點開寒溯發來的兩張圖片,第一張是那道拋體運動題,第二張是寒溯手寫的計算過程和需要注意的點。這是之前quiz的最後一道附加題,據老師說期中期末都不會再考,本來靈均就沒打算把它完全弄懂,當時問寒溯也就是想知道個大概思路,並沒怎麼在意細節。他們在十月七號之後就沒有在微信上私聊過了,靈均是一個多月前問的寒溯這道題,就算是最近有別人問過寒溯,她也不相信寒溯會記得她曾經也問過。 可…… 靈均完全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激動,感激,難以置信,這些詞語層層疊疊堆積在她心頭,都轉為了指尖的顫抖。 寒溯,我還不清啊。 她不是沒有期待過寒溯主動給她發信息,可當期望成真,她發現自己都已經不好意思跟他說謝謝了。 寒雨瀟合理懷疑她哥被勒索了。寒溯原本是個手機不沾手的人,這個月也不知是怎麼了,連吃飯的時候都要瞄幾眼手機。她壯著膽子問了一回,沒想到把她哥給問住了,雖然看起來還是不太正常,不過看他神色,應該不是被勒索了。寒雨瀟放下心,寒溯的心卻被徹底吊了起來。臨近期中,很多人問了他很多問題,可每一次屏幕亮起,他都會隱秘地想她的名字。他心底那條細小的縫隙被輕輕掀開。他在期待,期待得甚至有些急迫。可是沈靈均已經不再問他題了。寒溯從小就被盛贊通透聰明,這會兒卻不知道怎麼才能跟靈均說上一句話,她很忙,很辛苦,他就隻能笨拙地拿著她的題目,希望不要打攪到她。這事說出去根本不會有人信,寒溯是公認的高嶺之花,表麵謙遜穩重,可誰不知道他身上那股子清冷露出來的其實是傲?那是屬於天子驕子的傲氣,他自己不認也沒用。 寒溯數著秒,直到靈均給他回復了一條信息,然後第一時間點進了對話框,手機都卡了一下。他考試都是提前交卷,從來不知道原來五分鐘竟然這麼漫長。 沈靈均聊天水平一等一,每句話自帶熱乎氣,仿佛一個月的疏遠根本不曾存在,她的字字句句都那麼鮮活。他們隻聊了十五分鐘,寒溯常年溫度偏低的指尖都熱絡了起來。 期中考試周三開始,周五結束。因為高一都是必修課,沒有像高二高三一樣走班考試,隻是把本班的桌椅挪回了原來的七行六列,給學生們重新排了座位。排座位最大的贏家是喬子經,左邊阮清安,右邊孟博銘,他考前看到座位表的那一刻完美演繹了“喜笑顏開”四個大字,沈靈均見了恨不得抽死他。跟喬子經潑天的富貴比起來,沈靈均差點吐血三升,她坐在最後一排,左邊陳誠,右邊趙騫鵬,兩位二哈眼巴眼望瞅著她,雖然她前麵坐的是寒溯,不過他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她抬頭隻能欣賞到他英挺的後背。 玩笑歸玩笑,這場期中考試的所有科目,要麼題量大,要麼難題把十八班全體同學的征服欲都勾了起來,沒人有時間和習慣去看別人的卷子,所以整場考試唯一的贏家是監考生物的物理許老師,她破天荒聽到寒溯主動舉手說了句話,內容是卷子傳到他那裡不夠了,後麵沈靈均沒有卷子。這可真是神了大奇了!關鍵是,沒有卷子的沈靈均沒說話,寒溯說了!這在同學們眼裡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到了已婚有娃的物理老師眼裡就完全是另一個故事了。 “誒誒,簷哥,你們班寒溯一般都跟誰玩的多啊?”許老師比韓簷大七歲,但為人跳脫可愛,很有小姑娘情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高二高三的學生談戀愛,她都是帶頭嗑CP的那個。 韓簷一愣:“Francis平時不太說話,好像跟十六班謝宛辰交流多一些?怎麼了許老師?” “誒呦,誒呦!”走廊裡有回音,許老師壓低了嗓音,“誒呦,我當然知道了!但是我跟你說,那都是表麵現象!” “……啊?”韓簷青年才俊,到了許老師跟前,不知為何顯得有點呆。 許老師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她今天看到的情景,又把韓簷說的一愣。 “所以,就是寒溯幫靈均要了張卷子?”他在許老師期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許老師長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誒呀你監考的時候自己看吧,這倆人啊,嘖!” “其實,咳,那個我也覺得有點哈,”數學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加入了討論,聲音放得很低,“我那天進你們班發作業,聽見寒溯給靈均講題來著,那個氣氛啊……” “欸!”許老師找到了知音,一下握住了數學老師的手,倆人一起沖韓簷點了點頭。 韓簷搖頭失笑,結果等到他監考語文的時候,目光不自覺就轉到了寒溯靈均身上。 對比孟博銘給陳誠傳卷子的嘩啦一聲,和陳欣悅大剌剌舉著卷子等林澈拿,寒溯是回頭把卷子輕放到靈均桌子上……這,這隻能說明寒溯有輕拿輕放的習慣吧?一個半小時後,沈靈均提前交卷,她大步流星,不知道寒溯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那一眼帶著怎樣的神情,其實連寒溯自己都不知道,韓簷卻實實在在頓悟了許老師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