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未央，落水熔金。 　　高墻之內滿城盡披麒麟甲，高墻之外小屋煢煢絕立鹿鳴山腳下。 　　一圈籬笆之內，小屋早早閉了門窗，屋內人掌上燈，薄薄的窗紙映射著黑乎乎的人影。 　　一纖瘦的年輕姑娘裹著被子，縮在墻邊心事重重。老婦人給她端來一碗熱粥，在床邊輕輕坐下。 　　“我們為什麼不搬走？” 　　老婦人放下勺子：“你都問了多少遍了，我們能搬哪兒去？” 　　“聽說上次山上又失蹤一個姑娘，我怕下一個會是我。” 　　“你到晚上別出門就好。” 　　姑娘顫顫巍巍，剛咽下一口粥，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三聲。 　　“怎麼會有人敲門呢？”姑娘往墻角縮了縮，“這時候，誰會來我們家？” 　　這時，門外的人說話了。 　　“在下李長安，晚上求個住所。” 　　此時李長安站在門外，他剛剛敲了門，裡麵的人沒有回應，他隻好報上自己大名，好讓別人莫要懷疑自己。 　　果然，這下大門真的開了，開門的是個年邁老婦人。 　　“你是李長安？是那個長安醫館的主人李長安？” 　　李長安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聽到此言，老婦人放心讓他進了屋。 　　李長安環顧四周，這家人生活條件好像比自己還差一點。長安醫館無論怎麼寒酸，也不至於墻角漏風，屋頂漏雨。 　　“李醫生別見怪啊，我們家就我跟我女兒兩個人，所以生活艱難了些。” 　　李長安樂嗬嗬一笑，安慰她們：“誰還沒有窮的時候呢？” 　　他回想起當年自己身負重傷回到金陵城，那個時候身上沒有錢，買不了食物和藥膏。饑渴和疼痛之下，他走兩步路就要倒下一回。 　　沒有人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長歧，別人隻當他是個潦倒乞丐，因此倒在街上也沒人問津。 　　後來還算幸運，他在一個被處極刑，貶官流放的官員那裡撿回了一條命。身體好起來以後便自力更生，從此有了後來的長安醫館。 　　恍惚間五年都過去了，日子過得真快，當時的他還以為自己走到了絕路。 　　老婦人給他端來茶壺和茶具，李長安眼神掃過對麵麵黃肌瘦的姑娘，她裹著被子，看上去害怕極了。 　　“那是我女兒，最近她聽說了一些怪事。” 　　“李某知道，略有耳聞。” 　　“既然如此，李醫生晚上出門還是要千萬小心。” 　　老婦人又把鹿鳴山的事情講了一遍，所言與李長安之前聽說的版本不相上下。 　　鹿鳴山上已經失蹤十個人了，當地的府衙接到消息派人尋找無果。官府的人一開始還把這事掛在心上，出了不少人力財力，可惜最後都打了水漂，所以漸漸的也不管了。 　　老百姓無能為力，隻好把希望寄托在神靈這些迷信事物上。他們懇求神仙顯靈，把山上那隻妖怪趕緊捉了去。 　　“所以這前前後後失蹤的人，都有什麼共同之處嗎？” 　　“都是年輕的女子，且她們都是半夜上山的。這山鬼啊，專門挑這些姑娘。”老婦人哀怨，“真要命呢，都十個了。” 　　李長安默默點頭：“那除了這些，還有別的什麼嗎？” 　　老婦人說不知。 　　過了一段時間，老婦人起身去了一趟樓上，然後又匆匆跑下來。 　　“李醫生，樓上也就一間客房。今天我們家來了一位自稱會降妖除魔的高人，他說明天要上山捉鬼呢！” 　　此話一畢，李長安愣住，降妖除魔的高人？ 　　這年頭打著降妖除魔名頭騙老百姓的人太多了。前陣子還有個自稱某某方士的騙子大駕光臨長安醫館，說要給李長安傳授什麼什麼高深的武功絕學。 　　這都騙到曾經天下第一的家門前了。 　　老婦人為難：“李醫生，你要是願意，要不同他一塊住？” 　　李長安這人隨遇而安，種種情況皆能適應。更何況他即將麵對的是個江湖騙子，他突然心血來潮想會會人家。 　　換做以前，李長歧肯定將這種詐騙貧民的人暴打一頓，拖回李家關進地牢；現在的李長安雖然性情溫和了許多，但頑劣之心絕對沒有根除。 　　“沒有問題，那位高人能習慣便是。”他自然是答應了，揮著衣袖走上小閣樓。 　　…… 　　…… 　　可當李長安打開門的那一剎那，他頓時非常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 　　此人眉目清秀，綁著高高的馬尾。嘴巴裡塞滿包子，正與他一塊兒大眼瞪小眼。 　　這不就是陳小北嗎？ 　　他感慨萬千，想給陳小北笑一個，但又笑不出來。摸摸口袋，掂量一下那五兩錢。 　　陳小北萬萬沒想到自己運氣好到這個地步，冤家路窄，怎麼就又遇上了呢？一不做二不休，趕緊跟李長安要債。 　　“姓李的，咱們可真有緣啊。”陳小北摘了嘴裡的包子，抱著手臂大搖大擺到他身邊，一番上下打量。 　　“看什麼看，我臉上有東西嗎？” 　　李長安無比嫌棄陳小北貼過來的大臉，袖子一揮走進室內，把陳小北拋在身後。 　　“我正想著何處找你算賬呢，真是天助我也。”陳小北追著他，在他身邊摩拳擦掌，臉上堆滿了甜甜的微笑。 　　李長安內心瘮得慌，於是隻好速速轉移話題：“聽說你就是那個準備去降妖除魔的高人啊？” 　　陳小北眼珠一轉，摸摸腰上的佩劍，配上自己一身好本事，怎麼稱不上降妖除魔的高人？ 　　“原來你也知道鹿鳴山鬧鬼的事情。李長安，你可是見過我本領的，我明天肯定能捉到山上那隻鬼。”陳小北一拍胸脯，自信滿滿，“替天行道，包在小爺身上。” 　　李長安甩了個白眼，心裡嗬嗬一聲：也就一個沒腦子的半吊子，還替天行道呢，真是笑死我了。 　　陳小北瞧見李長安這副不稀罕嘲諷自己的樣子，內心突然有一種不被認可的委屈：“怎麼，你不信我？” 　　“信啊，你武功高強，我能不相信嗎？” 　　陳小北以為李長安真的在誇他，頓覺心滿意足，笑得嘴都要歪了。可過了一會兒，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不對啊，李長安。”陳小北轉過頭，“你誆我，你不是遊山玩水去了嗎？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哦，這個呀——”李長安摸摸鼻子，還沒想到編什麼理由，立刻被陳小北打斷了。 　　陳小北豎著一根指頭，憤憤不平：“哦，好啊，我懂了，你就是來行騙的。人家姑娘隻是受了點驚嚇，你說人家有病是吧？” 　　李長安皺起眉頭，他心想，陳小北這廝怎如此討厭？ 　　“你個一無所知的小屁孩能不能少說兩句？”李長安厭煩地罵道，“我還行騙呢，你看我長得像騙子嗎？” 　　陳小北頓時扯著嗓子大叫，聲音十裡外都能聽到：“你昨天騙我，今天騙人家姑娘，你不是騙子誰是騙子？” 　　李長安恨不得給陳小北兩個大嘴巴子。 　　“好啊，我來告訴你誰是騙子。你告訴別人你去降妖除魔是不是？妖魔在哪兒呢？” 　　陳小北一聽此言愣住了，顯然他不知道鹿鳴山上的事情是有人裝神弄鬼。這個世界上確有妖魔鬼怪，但妖魔鬼怪有自己的屬地，不會與人混雜一起。 　　“啊？什麼意思啊？” 　　李長安狐假虎威地指著陳小北，端出一個嫉惡如仇的表情：“陳小北，就你這個呆頭呆腦的二柱子、二傻子、二愣子還想當金陵李家的門客？李宗主收你太陽從西邊出來！別跟自己過不去，這真的不適合你。” 　　“沒——沒有山鬼嗎？” 　　“還山鬼呢！鬼你個頭啊！”李長安嘴巴一扁，“一有怪事就說妖魔鬼怪，解決不了便給自己找借口。” 　　陳小北頓時明白事情不如自己所想那般簡單。他往地上一坐，像一灘化掉的冰淇淋。 　　可陳小北是不會被旁人一句話打倒的，他重新鼓舞士氣，自信滿滿道：“沒有關係，是人是鬼，我都能辦。” 　　於是李長安再一次攻擊他：“小朋友，找書苑 ｗwｗ.zｈaoshuｙｕａn．coｍ 你有沒有掂量過自己幾斤幾兩？萬一山上藏著的是傳說中十惡不赦的李長歧呢？你怎麼辦呢？” 　　陳小北不願意聽到這番打擊，隻好狠狠嚼了幾口包子，心裡吐槽李長安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他往墻角一蹲，內心開始焦慮。他該怎麼辦呢？李宗主說完成三件好事才允許他當李家門客。他該如何讓李宗主滿意呢？ 　　李長安見陳小北終於泄了氣，內心方覺滿意。能把這臭小子的嘴堵上可真不容易。 　　眼看著外麵的夜色一點一點壓下來，他打了個哈欠。今天起得早，路走得還多，實在有些累。 　　於是李長安踢了鞋子，往床上一倒，背過身去：“我先睡了，莫要打擾我。” 　　陳小北心中頓生不爽，明明自己先來的，憑什麼被李長安搶了窩？他看著李長安的背影，心中實在咽不下一口氣，準備一腳把他踢到床下去。 　　他悄悄走到床邊，還沒來得及動手，結果李長安抬手一揮，將陳小北在手中滴溜溜轉了一個圈，兩個圈…… 　　“所以說吧，還是個小朋友。” 　　陳小北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的時候，李長安已經吹滅油燈，再度躺下。 　　陳小北哼了一聲，從櫃子裡抱出被子和枕頭，自認倒黴地打地鋪去了，嘴巴裡念叨：“等我成為李家門客，你就不會看不起我了。” 　　李長安背對著他，望向外麵明月刺破黑暗、在墻壁上投射出來的銀光。這孩子真幼稚，還不知道以後在江湖上要倒多大黴。 　　也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