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康縣方宅 方幼舒離開了她的閨房,蓮步輕移,來到了擺著神龕供桌的凈室。 她沿襲已故娘親的習慣,每日都要來上香供奉。 讓這場旱災快快過去吧 她在心中默念一句,跪在蒲團上,將三柱清香貼在額頭對著神龕拜了拜,再將它們插進香爐裡。 “拜它們真的有用麼?” 方幼舒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循聲望去才發現是敖闖,這個俊朗少年竟不知何時來到了房中,赤著上身,斜坐在供桌上。 “呀,你快些下來。” 方幼舒看見敖闖坐在供桌上還不老實,一條腿正搭在桌麵上,另一條垂著的腿還在晃蕩,急忙想拉他下來。 可敖川偏偏又赤著胳膊,讓她不敢伸手。 看著眼前又急又羞的女孩兒,敖闖反而想逗逗她。 “它們可沒有救過你,依我看,你要不如拜拜我好了。” “這···這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敖闖噙著笑,作勢追問到底。 “哎呀,你先下來。” “為什麼要下來?” 方幼舒被敖闖三言兩語弄得答不上話,漲的小臉通紅,轉過身小跑著出去了。 不經逗。敖闖搖搖頭,扭頭看向供桌,除了香爐以外,上麵還擺著三個小碟子,是些精美糕點。 這災年光景還有東西供神?他順手拿起一塊就往嘴裡放。 誰知嘎嘣一聲,崩的牙齒生疼,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黴味。 “恩公,那些都放了好幾個月···” 方幼舒回來了,懷裡抱著敖闖的衣袍。 “天天供奉這樣的貢品,難他們不佑你。”敖闖端詳著手中那塊梆硬的點心。 “人都沒飯吃,這些貢品還是鬧災前擺的。” “那還算方小姐體恤民情,不作浪費。” 方幼舒不敢看敖闖的眼睛,將敖闖的衣服塞進他懷裡:“已經漿洗過了,被燒壞的幾處也已縫補上了,隻是還未乾透···恩公還是先穿上吧。” 敖闖不再戲弄這個慌張的姑娘,穿上了洗好的衣服,此前在火場中沾染的黑灰都被洗滌得乾乾凈凈,袖口上燙出的破洞也用相近的顏色補上了,說不上如何精妙,但方小姐在女紅這門功課肯定是下過功夫的,針腳整齊。 “恩公有所不知,”方幼舒將那塊帶著個牙印的點心恭恭敬敬地放回了小碟子裡,說道:“想當年,鳳仙郡郡守就是因為怠慢了供奉想活,惹得天庭天君震怒,降下天罰,讓那鳳仙郡三年大旱,十室九空。東海龍王動了惻隱之心,為鳳仙郡布了場雨,便被釘在那刮龍臺上,千刀萬剮。” 說完,方幼舒跪回蒲團之上,拜了拜,口中還喃喃著“無心冒犯”“罪過罪過”之類。 “說的頭頭是道,好似你在刮龍臺上親眼得見一般。” 方幼舒自然沒有看見,眼睛轉了轉:“都是這麼傳說的。” 敖闖提氣一震,衣袍中的水汽盡數排空:“那你還是多拜拜吧,說不定就是你們這兒的官學了那鳳仙郡郡守怠慢神佛,惹得天災人禍。” 方幼舒沒接過這話,轉而問到:“恩公真是東洲來的?” “這有何假。” “那東洲真有妖怪嗎” “有啊” “他們都是什麼樣子的啊?” “惡的盤踞窮山惡水,擄掠凡人滿足口腹,善的幻化人形倒是與常人也別無二般。” “那恩公打得過妖怪麼?” “遇見過一些,倒是沒動過手,有我師兄他們在,沒有妖怪敢造次。倒是你,別一口一個恩公了,就叫我名字吧。” “好。” ··· 兩個同齡人就東洲與中土的風土人情暢聊起來,逐漸熟絡。 “哎呀,都這麼晚了,幼舒這就去準備晚飯。” 方幼舒好久沒這麼開心了,不知不覺才發現時辰已經晚了,忙說。 “也好。” 待方幼舒出門,敖闖臉上的微笑緩緩平復,眼神望向了那昏黃燭火中,神像模糊不清的臉。 ———————————————————— 與此同時,方聞聲書房 易隨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 “《樂山風雅集》,方縣令還看些東洲詩詞。” 方府現在一個雜役也沒了,方聞聲顧自在茶爐前忙活。 “哦,閑暇時隨手翻一翻。”他看了一眼易手中的詩集,又把目光放回了茶壺上:“中洲學子多受仕途所累,倒是東洲瀟灑,詩詞歌賦裡的這口仙氣就是我們比不得的。” “學而優則仕,無可厚非。”易答道。 方聞聲看火候到了,提起茶壺,先給易倒了一杯,再給自己倒上。 此時的方縣令梳洗了一番,又歇息了一晚,沒了昨天淒慘的模樣,文人儒雅的氣質重新回到了這個中年男人的身上。 “兩位恩公可是東洲人士?” “嗯。”易吹吹熱氣,應了聲。 “此番來此,是···” “遊歷罷了。” “哦哦。”方聞聲尷尬一笑,不再追問,轉而嘆道:“隻是家無甚招待之物,隻剩這清茶兩盞,讓少俠見笑了。” “無妨。” 易擺擺手。 “能在此休整一日,不至於風餐露宿,便已足夠。” “比起兩位恩公的恩情,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啊”方縣令麵露愧色:“我就幼舒這一個孩兒,她娘又走的早,要是···唉。” “方縣令。”易打斷了方聞聲的話頭:“我倒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恩公但說無妨。” “豫州災情如此嚴重,難道就沒有什麼救濟之策麼。” “唉。” 方聞聲又是一聲嘆息。 “誰說沒有呢,兩月前就有賑災糧撥發下來,那時我還在縣裡搭棚舍粥,來縣裡討活的災民十有七八都能混個水飽,可後來下撥的賑災糧就越來越少了,再到一月前,就什麼都發不下來了。”說完,方聞聲用袖子擦擦眼角:“剛剛我去縣衙看了,差役們都各尋出路了,就剩下三五個老人還在。” “那下一步,方縣令有何打算?” “去州府豫郡,請見州牧大人,我早聽聞朝中下撥的賑災糧是足分的,為何分撥不下來?我懷疑···” “懷疑什麼?” “我懷疑,是郡守中飽私囊。” 方聞聲壓低了聲音。 對頂頭上司的中傷之言,若非是他的大恩之人,方聞聲也是不敢輕易吐露的。 “這些便與我等無關了,方縣令權當未曾說過此話便可。” 易顯然不想和這些事情沾染上的。 可猶豫再三,方聞聲還是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幼舒尚且年幼,我一介文人又無縛雞之力,我怕路上有個萬一···若是順路的話,不知少俠可否捎上我父女二人。” 易思索一二:“明早,我給你答復。” ——————————————————- “就做好飯了?” 敖闖頭也不回,聽腳步就知道是方幼舒在他身後。 “說是做飯,但也就是把那些饅頭又熱了熱···”方幼舒有些不好意思:“你在乾嘛呢?” “喂馬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馬也是要吃飯的啊。” 敖闖嘎吱嘎吱地鍘著草料,直到把它們堆滿了馬槽,大白和青鬃逐風駒並排站在後麵,大口嚼磨著,他則起身拿起刷子,給它們刷毛。 “它們好大哦,哪匹是你的?” “白色的這匹,它叫大白。要摸摸它麼?” 方幼舒搖搖頭。 她不是沒見過馬,但青鬃逐風駒已經比尋常駿馬要高一頭了,而大白又比它還要大一圈,這讓方幼舒有些害怕它。 “沒事的。” 說完,敖闖方幼舒反應,拉起她的手,放在了大白的身上。 方幼舒還是有些怯,卻又掙不開敖闖,直到看見大白依舊不緊不慢地嚼著草料,才終於放下心來,大著膽子摩挲起大白的肚子,又踮起腳尖一路摸到了它的背。 毛茸茸,暖洋洋的。 她不禁將臉蛋貼在了大白的肚子上。 “說了吧,它很聽話的,不用怕它。” 敖闖刷完了大白的蹄子,提起水桶和毛刷,又去打理易的那匹青鬃逐風駒。 “它這麼大,光吃草吃得飽麼?” “當然吃不飽啊,可現在又沒其他東西,以往都要摻三五成的豆子,還會拿些雞蛋喂給它的。” “它幾歲了?” “不知道,反正比我大。” “那你幾歲了?” “十六,你呢?” “我是丁醜年的。” “那你還比我大一歲呢。” 敖闖仔細地給颯露紫刷完毛,又檢查了一遍它們的蹄子,確保沒有差錯後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