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敖闖一行人來到豫郡的護城河外時,已經過了晌午。 作為豫州首府,豫郡吸引了無數逃荒躲災的百姓,而豫郡城內為了維持治安,根本不可能放所有人進去。 就這樣,乾涸的護城河外,聚集了無數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們就地搭建的簡陋窩棚綿延成片,黑壓壓將豫郡包圍了起來。 東門和西門外的窩棚是最多的。 因為城內每日會在這兩處城門外開設救濟粥廠,早晚各一次。 近水樓臺先得月,去晚了可就沒有了。 當方聞聲將自己的官憑呈給了駐守城門的伍長後,得到的答復卻是讓他在城外待上一夜,等他上報後明日再來。 方聞聲臉上不禁一僵,思索片刻後,將懷中的一封書信掏了出來:“還望長官速速報往州牧大人,就說方某有要事想要當麵匯報。” 那官兵拿走了書信,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先回去吧。” 方聞聲無可奈何,回到了馬車上。 “清清楚楚的官憑,怎麼還不讓我們進去。” 敖闖牽著馬車,逆著擁擠的人潮向外走去,方幼舒在車上撅著嘴巴嘟囔。 “如此多的災民,想必城內事務也很繁雜,可以理解。隻是,又要多麻煩兩位少俠一日的時間了。” 方聞隔著車窗,向易和敖闖拱了拱手。 “無妨。” 易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隻是手裡把玩著一枚小物件,這小物件杏仁大小,形似羅盤,隻是上麵不見有指針。 那是昨日深夜時分赤尾雲中雀送來的,除此之外依然還附著窄筏一封,七師妹蒼鸞在信中言道,她占卜出災難的源頭就在這豫郡城內,這小羅盤便是她做的探查法器,靠近目標後自會指引他。 時間轉眼過去,明月攀上雲間。 就在敖闖一行人在豫郡城外的窩棚群旁邊,用車廂和幾塊氈布圍起一個簡易的營帳時,方聞聲的書信被送到了一張桌子上。 桌子很大,上麵卻隻擺著一道菜——肘子。 它用一麵大白瓷盤盛著,是選用上好的豬前肘,先滾水汆熟,再用冰糖醬油紅燒,出鍋後一刻不停就端上了桌,此刻熱氣和香氣正在肥瘦相間的豬肉上升騰著。 趙康攤開雙臂,身後仆人懂事地上前用絭繩將他官服的袖子束起,他也不嫌油膩,伸手抓起豬肘的棒骨,直接捧著啃了起來。 三口五口下了肚,趙康才瞥了一眼那封書信:“什麼事?” 主簿回答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雖是這麼說,但他還是抬眼掃了掃趙康身後的仆從。 趙康也明白他的意思,隨意揮了揮手,屏退了其他人。 “你直接說吧。” 趙康的兩隻手沒工夫去拿那書信,便叫主簿說給他聽。 “方聞聲您還記得吧。” 主簿拿起書信,其實上麵的內容他已經看過了。 “嗯,棲康縣的縣令,怎麼了?” “他來豫郡了,在城門外被東部都尉的手下攔住,暫時擋在了外邊,屬下想來問問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我是什麼意思?” “方聞聲在信中寫到其治下因為旱災,百姓流離乞食,所轄萬戶人家十室九空,並狀告其郡守貪瀆賑災錢糧,中飽私囊···” “哦?”趙康輕蔑的笑了笑:“你是說他來告張郡守的狀咯” 主簿:“就是這麼回事兒。” 趙康:“那依你之見,該怎麼辦呢?” “隨便安個治下不利、擅離職守的名頭,先逮起來,然後···”主簿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不下五斤的偌大肘子已經被趙康吃乾抹凈,將僅剩的骨頭扔回盤子裡後,他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說:“下手乾凈利索些,然後告訴劉預,讓他管好他的攤子,我不想再給他擦屁股了!” “那我就寫個信兒,回過去。”主簿彎腰作揖,陪著笑退了下去。 趙康點點頭,用絹帛慢慢擦著手。 一個並不安寧的夜就這麼過去了。 敖闖一行早早地排上了進城的隊,昨天夜裡可是不太平。 有好幾戶災民都盯上了他們,數次想趁著夜色順走他們的馬,可大白和青鬃逐風駒豈能讓他們如願,還踢傷了一個災民。 敖闖的身手想抓住這些人是輕而易舉,可看到他們骨瘦如柴的淒慘模樣,隻得無奈地放過他們。 方幼舒昨天一晚沒睡。 偷馬賊的動靜占一點,可真正的原因來自於她的不安,她明白在現在的世道中自己並不比車外那些窩棚裡的災民們強到哪兒去,而一路以來,自己的安全感幾乎全部來自於這兩位來自東洲的遊俠。 進了豫郡城,他們就要分開了。 方幼舒總覺得有種莫名的擔心。 今天進城很順利,雖然守城的兵丁已經輪換掉,不再是昨天那個粗魯的伍長,但依舊信守了昨天的承諾,放了行。 敖闖將馬車從大白身上卸下,讓方聞聲在附近找個租個腳力,又和方幼舒對視了一眼。 她又向他施了一禮。 “感謝恩公救命之恩,幼舒會念一輩子的。” 敖闖沒有說話,隻是騎上大白,沖她一笑,便跟著易走了。 此時的城內分外蕭條,一大批在封城前就湧進來的災民們隻能露宿街頭,他們眼神空洞,神情麻木,蹲躺在墻角宛如行屍走肉。 每天都有人餓死,拖載屍首的板車大街小巷來來回回,少有停歇。 為了防止瘟疫滋生,這些人連一個土包都沒有,統一埋進了填著石灰的大坑。 敖闖跟著易,在豫郡城內兜兜轉轉。 師兄好像在找什麼,和他一直把玩的那個小羅盤有關——這是敖闖猜的。 終於,當靠近一條街道附近時,易抬起了頭。 眼尖的敖闖敏銳的察覺到易手中的小羅盤是出現了一個細小的紅點。 “進去看看。” 易下了馬,牽馬而行,小羅盤也藏進了袖子。 敖闖也跟著下了馬,師兄弟兩人順著大街走了進去。 和一路走來所看見的一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條大街上也是死氣沉沉,墻角擠滿了有氣無力的災民,除了街口有一個擺著破碗、拉著二胡賣唱的老頭斷斷續續的唱上兩句,便再沒人願意費力氣整出什麼聲響了。 “當啷” 一枚碎銀子投進了老頭的破碗裡。 老頭都沒來得及看是從哪兒來的銀子,便連忙站起來連連作揖拱手。 “這間房子裡麵住的是什麼人?” 易指著那間懸掛著“呂府”牌匾的門樓問道。 “你問呂府啊?”老頭咽了咽口水:“那是呂伯修的宅子,這呂伯修可了不得,整個豫州所有買賣裡,起碼有一成得經過他的手,最近的可更是賺的盆滿缽滿。” “此話怎講?” 敖闖不由問道。眼下正值災年,哪個行當都不好做,蕭條的很。 “兩位小哥不是本地人吧?怎連呂伯修都不認識啊,除了官家的糧倉,其餘八成的糧食商鋪都歸他經營,你說說他怎麼少賺的了。” 老頭望向呂府大門的眼睛裡充滿了向往,門後的富裕是他從未停止想象而又想象不到的。 老頭所言非虛,在如今的災年,唯一搶手的東西便是糧食了,而的糧價自然是水漲船高,為了買到這些活命的東西,百姓們的家底大半都掏給了糧鋪。 打聽到消息,易向老頭道了聲謝,便走了。 豫郡城內的災民很多,但能掏錢住進客棧的卻不多,因此客棧的房錢並沒有漲太多,易帶著敖闖就近挑了間客棧住下。 “師兄,接下來怎麼辦呢?” “天黑後,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