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淵步向燈火通明的旅店。 身旁遊人如織,聲音鼎沸。可所有人一靠近他,聲音便又淡去。 凡他走過的地方,男女駐足、孩童惶恐,就連那婦人懷中的嬰兒,竟也不受控製地嚎啕大哭起來! “哇、哇!”嬰兒可憐的哭聲很快被嬉笑浪潮淹沒。 前院畢竟廣闊,九淵隻是安靜走過那屬於他的道路,怪象也隻顯現一時,並沒人注意到。 除了柳如煙。 她可是氣鼓鼓的,一路都在注意著這個怪人。 柳如煙狂翻白眼,想你一個瞎子,走路都不利索吧,還拒絕一個大美女的幫助。哪怕讓我扶你到房間,知道你房號也好啊。 可見九淵對誰都是這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自覺沒了機會。興許他雙目失明,生活不太容易。柳如煙又有些同情,她有個小表叔就是瞎子,在家族生活過,其中苦楚自然見在眼中。 表叔一誕生就有視力障礙。那時候人們都明裡暗裡欺辱殘疾家庭,欺軟怕硬的貨色比較多。而表叔母親是未婚生子,孩子父親還是一個國外傳教士。平日裡,甚至有人上門指著鼻子罵表叔母親“爛貨!賤貨!”。 3歲時,母親無奈以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來抵抗世俗的偏見和歧視。表叔母親是個勇敢的人,在那時,就連自殺也需要付出莫大勇氣。 可對小表叔卻也很不公平。幼時喪母,他父親又是個外國的傳教士,名義上沒法撫養小表叔。幾經周轉,才送到鄉下的柳如煙家族裡撫養。 雖是自家人,但年幼的表叔也感到人們異樣的目光,如同針尖一樣刺著自己。 加上表叔的長相與其他孩童很不一樣,同齡孩子玩遊戲也不帶他。 悲憤、不解、仇恨......各種情緒仿佛無形的網,將年少的表叔包圍。也是這時候,柳如煙呱呱墜地了。 因為是孩子,她啥也不懂。 加上那個年頭,村裡與她年紀相仿的孩子沒幾個出生,大點的孩子又都上學去了。所以她就隻能找小表叔玩。 小表叔沒錢上學,閑暇時間小表叔就獨自坐在田埂上,望著天空的雲朵。 他看得見嗎?那千變萬化、擁有無限可能的風、雲。 誰也不知。 “哥哥,哥嘎!”這時候柳如煙剛剛5歲,話都講不利索,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表叔也已八歲,卻有著同齡人難以企及的成熟。 表叔也是驚異柳如煙跑過來,好不容易接住她,不讓她摔倒,一邊苦笑著說:“傻蛋,我是你表叔,要叫叔叔。” “哥哥!”小柳如煙仍是叫,小表叔隻感無奈。 可他心裡卻很高興,自小見慣人情冷暖,卻是第一次有人不顧世俗眼光,這樣接近他。 許是這天起,小表叔有了生活的目標。 十歲時,表叔隻留書信一封,獨自去外闖蕩。村裡人都是七嘴八舌,驚訝無比。 他們驚訝的不是表叔這荒唐舉動。 而是......表叔他如何學會寫字的?他沒有老師,甚至是個瞎子。 時光荏苒,柳如煙如今22歲,大學即將畢業,也沒有聽到表叔的音訊。 大約的確是死了。 柳如煙望向九淵的眼神多了一抹哀愁。記憶中,小表叔是混血兒,那模樣也不會差的。即使不如九淵,現在肯定是個大帥哥吧。 怨就怨老天生來不公平,可人類社會卻又處處強調著“公平”。 一個人越是缺乏什麼,就越去歌頌什麼。但凡標榜自己“偉大、光明、正義”的人,他的心往往卻是醃臢、黑暗、甚至變態的。 世界並非黑即白,存在著許多灰色地帶。大俠劫富濟貧,確實救濟了窮人,但他也用武力搶奪了富人財產、謀殺家丁護衛。這就是黑與白的交融,一種灰色地帶。 早早認識到這種不公平,柳如煙的性格反而更加開朗樂觀。 哎,柳如煙她想起表叔這一段可憐過往,驚覺自己不該這樣歧視瞎子。 看向九淵,此刻九淵已到旅館門前了,卻沒有停留,繼續走向後院。 他去後院做什麼? 柳如煙感到奇怪,再往後就是文物保護區了。可以付費參觀,隻不過實在沒啥好看的,都是些老掉牙的古董。他那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嗎? 鎮府之寶,也不過是一幅畫。 傳說中的《骷髏幻戲圖》。 柳如煙清楚記得,當初這古畫一經問世,便在考古界、學術界、甚至美術史上引起滔天巨浪。各界名流對此爭論不休。 古畫透視精準,完全符合解剖學。這在古代是很罕見的,古人大都畫意,采取這種精細描摹的畫法,不但證明畫師技法高超,也表明他對人類的屍骨頗為了解。古時候可以說是離經叛道、褻瀆屍體了。即便古代也有仵作,類似於法醫,但人們都會避諱。將死骸白骨擺上明麵的情況自然極少。 究竟是多麼狂放不羈的畫家,畫出這樣驚世駭俗的孤品? 許多人認為是南宋李嵩所作。 實際上,李嵩隻是收藏者。同時,李嵩作為一名精於民俗畫的畫師,也從此畫獲得很大靈感,形成了相似的繪畫風格。但都是描繪是市井生活,賣貨郎家,再無此等詭異奇特的作品。即便如此,人們大都認為此圖還是出於李嵩之手。 李嵩是錢塘人,而此畫卻在這相距大半個龍國的騰安太史府出土。所以不能草率地下定論,更多專家前赴後繼,親自對此畫進行鑒定。 首先除了這畫,畫上還有一首小令, “沒半點皮和肉,有一擔苦和愁。 傀儡兒還將絲線抽,弄一個小樣子把冤家逗。 識破個羞哪不羞?呆兀自五裡已單堠。” 落款大癡道人。 這大癡道人又有來頭,其名黃公望,也在宋代,曾任職中臺察院掾吏。談及他,就不得不談全真教。黃公望後來加入了全真教,與張三豐、冷謙是同時期的道友,晚年還創作過另一幅名動天下的《富春山居圖》。 總之事情如同亂麻,越往下理,反而越多繩結。 最終結果,就是認為此畫為李嵩收藏所得。真正的出土地點騰安府,應該就是它原主人所在。雖然看人物服飾明顯不是騰安所在漢朝,但也是騰安府邸後續的主人所持有。因此又輾轉大半個龍國,將此畫遣回它的出土地點保存。其中也不乏旅店老板的推波助瀾。這老板應是偏愛古人字畫,不惜耗費財力物力為這畫修建正名,還在館中央建立一座十九噸的石碑,上述騰安府邸的歷史。 碑上也包括騰安少史府的怪事、以及各類文物介紹。 柳如煙想著,等明日便去看看。可以再開個直播,穿身性感衣服討要幾個大火箭。於是她就和房管商量,看看幾個排名靠前的大哥平時的作息規律,發現幾個愛刷火箭的都是喜歡晚8點以後看直播。所以就準備明天晚8以後就直播,穿條性感輕薄的黑絲襪,角度找得微妙點。 嘿嘿,屆時憑借自己魅力,給他們展示自己被汗淋濕的臭絲襪,不得讓他們哇哇狂叫,刷幾百萬個大火箭。 於是乎,柳如煙便早早沐浴去旅店訂房睡覺了。 為了保持身材,她甚至沒吃幾口飯,拿點水果麵包果腹。 “忍著,忍著。”她在床上飽受饑腸轆轆之苦,一邊又神色堅定道:“為了我的大火箭。” 幾番掙紮,覺得自己過得還不如那瞎子輕鬆自在。 哎,不知此時此刻,那瞎子在乾啥呢? 九淵本想打噴嚏,可他對身體的控製已經達到極為玄妙的地步。 隻是嘴邊肌肉抽搐了幾下,那噴嚏便被強壓下去。 此刻,他正盯著那副鎮館之寶: 《骷髏幻戲圖》。 隻是一個瞎子,他能看到任何東西嗎? 九淵凝神靜聽。 林中落雨、晚間騰霧...... 昨日定然下過一場驟雨,常有積水從樹葉滾落,敲打著樹乾。 輕聳鼻尖,還能聞到附近土地的芬芳。再往深處去,昨日的雨水滲透磚石、草根、土壤...... 巨大的血棺。 土地下赫然埋著一口六米巨棺!通體紅艷,非是真血,而是朱砂。朱砂有著與硫磺相似的氣味。 那棺材上方十幾米便是九淵立足之地。 想不到,文物保護區竟是建立在棺材上麵。 九淵不動聲色,眼前更是逐漸浮現出來這幅骷髏幻戲圖全貌: 左有衣著華麗的婦人袒露半乳,喂養嬰孩;婦人旁邊便是頭戴襆頭、身著玉衣的骷髏藝人。骷髏藝人單手擺弄戲具,操縱著小骷髏忘情舞蹈。右邊則是五六歲的男孩躬身昂首,貼地疾行,欲伸手觸摸那小骷髏;男孩背後的女子像是男孩的母親,正竭力阻止孩子跑向骷髏。 那骷髏身上的玉衣薄如蟬翼,便是將全身白骨展露無遺。 骷髏左腿倚地,右腿拱起,右肘枕右膝,輕鬆自在地操縱著小骷髏。上下頜骨開張,似是在笑,整個態勢怡然自得,頗為奇幻。 不算作為戲具的小骷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全畫共有四人。 場麵驚悚,卻不令人感到懼意。 相反,畫好像有種奇特的魔力,不自覺地將人吸引進去,再也無法挪開目光了。 “沒半點皮和肉,有一擔苦和愁。 傀儡兒還將絲線抽,弄一個小樣子把冤家逗。 識破個羞哪不羞?呆兀自五裡已單堠。” 九淵竟能讀出畫上小令,怪哉,他可是個實打實的瞎子。 此刻九淵手裡還捏著導盲杖,旁邊也有零星參觀的遊客。更是有展廳的保安來回巡視。 整幅畫呈團扇形,被博物館級別的防彈玻璃隔開,供在正廳。 所以保安也不擔心九淵做什麼出格事情。但隻覺得九淵看畫樣子癡迷,過於奇怪了,所以注意力全部在九淵這邊。 又見九淵一個盲人讀出來畫上的字,忍不住就走到身旁問他:“小兄弟,你到底看得見東西嗎?” 九淵搖搖頭。 保安疑惑道:“那真奇怪了,你怎知道畫上寫的字?” 九淵道:“因為外麵有夜鶯在叫。” 保安更是不解,“外麵夜鶯在叫,和你能否看見有什麼關係了?” 九淵回答:“是了。外麵鳥叫和我毫無關係,我能否看見又和你有何關係?” 保安啞口無言。這小子看起來長得白凈,嘴上功夫卻怎地如此不饒人了?但也確實沒啥關係,九淵隻是在這盯著畫看,未做任何出格之事。 “切,不告訴就不告訴嘛。”保安沒好氣地離開。 卻不知九淵是故意將他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