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金玉失陷淖泥中,神槍悍渡從容猶。 接力援襲驚萬軍,赴海破空常嬉遊。 暗夜傷殞曾拔箭,械打旗桿未掉頭。 與我能觀來事眼,保得不嘆一葉庥。 卻說那楊騰蛟攻鄆城縣不得,連霜葉林都未曾入得,更加折了葉勇,便退回與荊忠、單烈兩個商議,道:“如今隻得先退回去,再作商議。”那兩個本不同意,見騰蛟堅持,隻得領軍退回。待得金成英來到,那楊騰蛟卻轉了主意,反要去攻梁山泊。你道是為何?原來這楊騰蛟在待成英來的那數日內,真個是心如亂麻,難拆難分。一麵念及那梁山泊原先害殺自家老父,仇怒不共戴天;一麵卻還想著金成英乃是大員,若是敗軍而歸,便損害了朝廷威信。因是期盼那金成英的五花陣起些功效,勝得梁山泊賊人。又因成英自離了嘉祥城後,便消息不通,騰蛟生怕敗信傳去,影響了軍心,因此便不曾派人去探問金成英部下消息,隻一心一意等著。待得成英歸來,卻也一般是敗信,這楊騰蛟便坐不住了,口口聲聲便要去攻梁山後泊,金成英阻攔不住,再加此時敗軍之痛、損兵之哀鬱結一身,也希望那楊騰蛟得手,便由他去了。隻說騰蛟一腔憤懣,向梁山泊行軍,過濮州,越截林山,便到得那後泊近處,楊騰蛟心喜,在心內道:“若是渡水過得泊去,且不說那廝心腹大亂,也顯得我壯烈無比。”便紮下營來,正欲與單烈商議,去附近州郡尋船渡水。忽聽得對岸便有喊聲震天,那水泊雖然寬闊,回音卻響亮,騰蛟聽得喊聲,便命帳外軍士備禦敵軍,冷笑道:“賊人也念其家,為何當初卻要害命也?”便提了蘸金斧,出帳迎敵。那渡水而來的好漢,手內倒提一柄玄鐵大斧,體壯麵黑,猶如煞神,這個不是李菟,卻是何人?當時楊騰蛟見李菟領兵渡水,道:“若是奪下那廝手中的船,便不用愁了,若是能斬得此人,更可振軍威,也叫這賊人不敢小覷我。”既是如此想時,那楊騰蛟便無所顧忌,待得李菟渡到後泊一條港上時,便領一彪精兵上前交手,那港便是先前雲天彪領軍攻破後泊時初入的紅荷蕩,楊騰蛟因來時不曾帶船,也不敢深入,那李菟卻是占盡地利,更兼原先便是步下戰將,手中玄鐵斧橫揮,殺氣側露。楊騰蛟看了,不甘示弱,把蘸金斧來對敵,直砍縱劈,攻取李菟。兩個鬥了二三十合,雖說這楊騰蛟武藝較李菟強,卻是不習慣步鬥,更加這紅荷蕩四周都是水麵,須得小心提防,因此這楊騰蛟更不敢施展手腳,居然落了下風。當時騰蛟見李菟勇武,有些懼怯,便向後退出了紅荷蕩,重回陸上營寨。李菟見騰蛟退走,並不肯舍,棄了船隻,直奔將來,楊騰蛟方退到營寨處,便見李菟不要命追了來,當時慌的手忙腳亂,不知何為,卻看單烈領了數十人上前擋住李菟,但看刀來斧去,也戰了數十合,楊騰蛟待要替過單烈時,早見李菟虛晃一斧,便奔自家而來。騰蛟大驚,看單烈時,已遮攔不住。正在危急之時,又見那營中奔出一將,手中提兩條囚龍棒,李菟大斧到處,那將手中囚龍棒正巧磕著,便救了楊騰蛟一命。看時,那將軍不是別人,正是荊忠!李菟見又來了一人,不敢再戰,便領軍退回,返到後泊關上去了。楊騰蛟也不敢追,兩邊罷戰。 卻說這荊忠為何在此?原來當時荊忠見楊騰蛟不肯受勸,又見他領兵出戰,隻帶同單烈一人,並無自家的份,嘆道:“屈在下僚,不得報國,如此而已。單賢弟較我幸運,能得奉身衛前之機會,而我隻得在此駐守。那楊騰蛟將軍僅以此數千人馬,去彼處求戰,豈非以卵擊石?這楊將軍自去送死,我卻不肯棄了單兄弟獨生。不如隨他同去,死也死於一處。”如此想了一回,便再放不下心思,收拾了那兩條囚龍棒,來單烈營裡相談。那單烈因明日要隨騰蛟出軍,自在帳中收拾,見荊忠來了,便邀酒飯。原來兩個都是下僚之將,雖有一腔報國之誌,卻無從施展,因義氣投合,便常於一處談論兵法、武藝之類,因此相熟。荊忠落座,對單烈道:“單兄此刻卻忙。”單烈嘆道:“明日便赴沙場送死,卻何以清閑乎!”荊忠道:“原來賢弟也曉得是送死也。”單烈聽得此話,苦笑道:“以三千人馬不遠萬裡去襲狼窩,縱是恁般英武的獵人,也勝不得。誰個願意把身軀平填了溝壑?隻礙著這楊將軍畢竟是朝廷大員。小弟不敢不從而已。”荊忠見單烈苦悶,便把肺腑之言掏將出來,道:“既是如此,不如愚兄隨你同去,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單烈大驚,道:“此是為何?”荊忠道:“三千人馬,多愚兄一個也不多,況且在此守著,也不免於覆亡,倒不如拚搏一回,尚有機會。”單烈聽罷,沉思不語,良久方道:“既是如此時,我便去與那楊將軍說知。”荊忠道:“我前番勸他休去,卻受了斥責。賢弟且休與他說。”單烈應了,便把荊忠藏在自家營中,一路行到梁山,卻也不曾暴露。這日交手之時,荊忠卻按捺不住,正巧救了楊騰蛟一命。待得騰蛟重把營寨整畢,看荊忠正在與單烈言語,忽想起來一事,便對單烈道:“單將軍,你且來,本將有一事問你。”單烈便徑直來到,騰蛟俯到單烈耳邊,道:“我先前安排這荊將軍在營內看守,卻為何他在此處?”單烈並無那般復雜的心思,便把荊忠所言與騰蛟說了,那楊騰蛟聽了,麵色頓時陰將下來,把單烈支開,捏緊雙拳,道:“脫籠之虎,較嫻居之羊更為可怖。我寧願此頭不要了,也不願多言之人亂我計劃。”思量了一陣,便集眾兵訓話,那荊忠無處可躲,隻得隨單烈立在隊伍前。楊騰蛟開言道:“你們眾人且聽著,那不聽主將號令私自行動之人,險些誤了大事,算得了罪人麼?”聽得此話,那眾軍士嘩然,不知道是那個捋了騰蛟的虎須,正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楊騰蛟卻未等那眾人反應,又道:“我前番命令的明白來,叫留在金成英將軍部下的那彪人馬,未得號令,不許私自行動。卻是那個蓄意違反的!”荊忠聽得此話,臉色騰地漲紅,抬頭對騰蛟道:“既是如此時,我有一話欲問。救護主將的功勞是如何算,奮力退敵的功勞又如何算也?”騰蛟正惱這荊忠不遵號令,見他已把話挑明,索性道:“功過分明,當相抵者相抵。我前番並未叫你來此,你為何私自放了營寨,到此助戰?”荊忠道:“彼處營寨自有金成英將軍守著,今主將奮襲水泊,路途艱險,多一人便多一力。我為何不可來?”騰蛟見荊忠頂撞,更加惱怒,道:“於情之上,我自當謝荊將軍救命之恩。於法之上,我卻不可恕你背令之罪。那原先營寨要是出些事務,你卻用甚麼交待?若是全軍都似你這般散漫,欲做甚時便做,卻還得了!本待將你首級號令,念及你救助本將之功,便相抵了。你仍舊回那登州做你的兵馬提轄。左右,送荊將軍出營!”不唯荊忠,那聽得訓話的人都不解騰蛟意思。單烈見狀,急要拉荊忠向騰蛟賠罪時,那荊忠大喝一聲,手中囚龍棒起,砸在地上,道:“好也,原來如此。楊將軍,你征那鄆城縣時,我不得上陣。此刻遠襲敵寨,又用不上我。我荊忠武藝,比那個差?直如此受委屈!從今以後,你走那陽關大道,小人自去走獨木橋!有緣再會了!”從地上拾了囚龍棒,也不顧那聽訓的單烈並眾軍士,自顧自地飛身出營去了。單烈待要去追荊忠時,騰蛟道:“都不準去!這廝自尋死路,有誰個敢求情的,便與那廝一般對待!且解散了,各自造飯!”時是正午,眾人已餓了一日,便埋鍋生火,都不管荊忠了。單烈嘆道:“這荊將軍本無差池,隻是腸子太直了些。我還要出營再去尋他。”待得用過午膳,騰蛟又集眾人訓話,道是午後還要尋路攻梁山泊,分了兩千軍士守營,自同單烈領一千人馬去探路。單烈聽了,心下已有不安之意,礙著騰蛟麵皮,隻不敢說。兩個便出發,離了營寨,望來時之路而去。 隻說這楊騰蛟、單烈兩個尋路而走,不知不覺便入了一重山穀,看那山穀時,兩邊是茂密樹叢,隱約有淙淙流水之聲。騰蛟看這山穀時,既好伏兵,又能作為偷襲之道,很是滿意,道:“若是此山穀不為賊人所占,我便得了一處寶地。單將軍,且派……”話還未完,忽聽得一陣梆子響,那半山中一將手提玄鐵斧,身畔一眾人馬都端著弓箭,虎視眈眈。騰蛟大驚,方欲開言時,早被那提斧的將軍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把楊騰蛟射作刺蝟一般。單烈顧不得騰蛟,撥馬便逃,看背上時,已中了一箭,腿上也中了一箭。那提斧的將軍不是別人,正是李菟。此處也不是別處,正是那何禱所言的要津“簇雲穀”。原來李菟自何禱首次設計時便占住了這簇雲穀,在穀內埋伏弓手,待得號令便發箭。見了騰蛟興兵攻取水泊,李菟便記起此處來,因把水泊事務托付宋江守住,自來此穀內安排,這楊騰蛟果然中了埋伏,成了地下之冤魂。當時李菟領兵殺下,這一千人馬失了主心骨,潰不成軍,中箭的,奔逃的,正如沸騰了一般。到得那楊騰蛟屍首前,李菟便把那騰蛟頭顱割下,道:“既是主將死了,那協從便不問了,諒他們也掀不起甚麼波瀾。”便帶了騰蛟頭顱,歸梁山寨去了。 再說那單烈中了數箭,負傷而走。於路又要擔心梁山寨有人來襲,又掛念荊忠下落,那楊騰蛟的屍首也壓在單烈的心上,真個是苦不堪言,有苦難說。這一日走到一處山嶺,忽見了那野地裡有人生火,兩條囚龍棒擺在一邊。單烈看時,不是荊忠,卻是兀誰?單烈又驚又喜,急忙下馬相見。荊忠身前的火堆上卻烤著蟲蟻鳥雀,單烈見了,道:“這數日兄弟卻是如何過得。”荊忠道:“便是如此,餓了弄些鳥雀燒炙,渴了便飲些山泉水。”單烈也把自家隨楊騰蛟探路、騰蛟被亂箭射死的事務說了。荊忠大驚,道:“想不到竟然如此……賢弟卻是望何處去?”單烈道:“現今我已是無處可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好之法,不過是回那金成英將軍處,向他報備了,再作商議。”荊忠道:“我意也是如此,隻是當時被趕出營寨,一時慌神,也無頭緒。我卻還有一法,便是各回我們本來的州縣,諒這金成英也不敢奈我們何。”單烈嘆口氣,道:“仁兄此法雖好,卻是對不起那慘死的楊騰蛟將軍。”荊忠道:“那廝卻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此事雖然是我一時之忿,卻也不該如此。”當時兩個便沿那截林山返去,隻是一路便僅此兩人,再無甚麼殘兵敗將了。閑話休說,當時兩個返到金成英營寨處,把事務與成英說了,道:“如今卻是怎好?”成英閉口不言,隻令二人先返去帳內歇息。安頓了荊、單兩個,便召周彰來商議。周彰道:“依小將所見,這二人歸來多有疑點,許是受了賊人之計。待小將自去探察一回,寧可錯殺一千,也休得放過一個,便是斬草除根。”成英頷首,道:“此事全賴將軍替我處置,本官近日精神疲倦,難以理事,有勞將軍了。”周彰道:“若是能替將軍除得些憂患,又算得甚麼!”兩個說畢了話,各自回帳去睡了。 次日,金成英便命荊忠去附近州府接糧車,自與周彰道:“如此保得沒事麼?”那周彰道:“若是為了自身清白,也隻得如此了。況且楊將軍不歸,多敢是出事了,誰卻能說那兩人並無嫌疑也?且支開了這荊將軍,先把這單將軍把來問話。”有分教:逼入海星辰輝光,斷旗桿囚龍取義。畢竟這金、周二人有何話要問,請看下回分解。 此回內退場一員雷部將領: 楊騰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