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維回到宿舍,洗漱一番後換好衣服,一邊聽室友說笑,一邊準備上課的書本。 一個瘦高男生,雙臂交叉環抱倚靠在宿舍門框上,笑嘻嘻的望著童維:“嗨,和尚,那個女生又去了。” 童維輕笑一聲繼續扣著那件手工棉花的馬甲,手腕上那串紮眼的手鏈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搖晃。 褚一飛走過來拍了一下男生的肩膀:“哎...你就別拿他尋開心了...為一人入紅塵,為一人出紅塵...往來皆是客,何曾有歸人...” 那男生哈哈大笑的時候注意到童維的手鏈,一個跨步走上前剛想伸手去觸摸。 童維下意識的揚起胳膊,由於用力過猛,手麵狠狠的打在床沿上,一聲巨響驚嚇了所有人,紛紛張皇不安的看過去。 童維顧不得手疼,焦急的反復查看手鏈,男生也被他過於緊張的行為給嚇住了,呆愣在那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向盛光小心翼翼的問:“手鏈沒事吧...” 童維喘息急促的搖了搖頭,然後套上護腕,把手鏈藏在裡麵。 一個叫付林的室友把瘦高男生摟出宿舍,悄聲說:“和尚的手鏈誰都不能動...大一有一次洗澡,他以為手鏈丟澡堂了,一個人找到關門...大冷的天坐在外麵,非要等到第二天澡堂開門...唉...弄得我們幾個都跟著挨凍...” 瘦高男生一臉驚詫的問道:“那最後在哪找到的...” 付林說:“別人穿錯他的衣服了,還好手鏈沒丟...從那以後,他沒讓人碰過,一天轉個上千遍,生怕再丟了...還有那個馬甲,他的衣服都很不錯的,唯獨那件...摸都不讓摸。”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童維背著書包從宿舍裡走出來,對著麵色愧疚的瘦高男生微微點頭:“沒事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先走了...” 隻聽向盛光的聲音從宿舍裡傳出來:“童維,等等我們啊...馬上就好...” 學生們都三五成群的背著書包,捧著課本走出宿舍樓。 蘇可焦燥不安的心越來越慌亂起來,她眼神凝重的盯著宿舍大門,不敢錯過一個身影,即便是身高胖瘦都明顯的不符合,她也會急匆匆的掃過一眼。 在一陣擁擠的人潮過後,她依舊沒有看到那張期盼的麵容,悵然的失落感讓她手足無措沒了主意,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更多的時間,也沒有下一次機會。 但她還是帶夠了住宿的錢,為那顆渴望的心,為那份一碰就痛的思念。 她無奈而焦急的輕嘆著,但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樓棟裡進出的每一個人,一陣冷風掀動了她的帽簷,吹疼了她乾澀的眼睛,看到的影像也出現了含混不清的色調。 她揉了揉潮濕冰冷的眼角,在視線還處於散亂之中時,一個身影的閃現,令她狂亂跳動的心一下子沖到嗓子眼,身體也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一種如釋重負又恐慌不已的復雜情緒死死的堵在她的胸口,凍到麻木生疼的腿腳,如兩根冰柱一樣,始終邁不開步伐。 在她瞪大眼睛想要再次確認的時候,一個讓她快要窒息的喊聲如雷鳴一樣傳到耳朵裡:“童維,等等我們啊...” 蘇可隨聲望去,是兩個匆匆小跑的男生沖出宿舍樓,再看轉身望著他們的那個身影----真的是童維,是她好久不見的先生。 此時此刻,那張向自己展露過無限柔情的臉龐,真真切切的出現在她猩熱潮濕的眼睛裡,迸發出難以壓抑的情感,霎時間,她就不受控製的淚如泉湧。 她側過身偷偷拭去眼淚,把目光放在遙遠的地方,隔著口罩,大口大口的呼吸冰冷的寒氣,仿佛要澆滅胸膛裡不斷激起的蠢蠢欲火... 童維戴著如以前一樣的深色棒球帽,可以看到他的頭發留的很短,比板寸還要短,幾乎是光頭。 他那挺拔明朗的身姿更加結實粗壯,原本溫潤儒雅的麵容中多了一些英朗又沉鬱的氣息。 他身穿黑色短款棉衣,灰白色的褲子和深色的板鞋,給人一種風逸清冷的感覺。 蘇可屏氣凝神的注視著童維的一舉一動,呼出的熱氣從口罩裡散發出來,很快就變成冰冷的霧水。 對於童維,在車禍之前,她是自卑怯弱但又追求熱愛的小女孩,於是更加拚命的學習,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跟上他的高度。 車禍之後,她畏懼恐慌,戰戰兢兢地拖拽著無一是處的殘破身軀,喪失了追求美好的勇氣和資本,因為不管她怎麼努力怎麼拚搏,也無法彌補身體上的缺憾。 而童維卻更加優秀卓越,前程似錦,前方有一個幸福完美的人生等著他去享用。 蘇可清楚的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一條小小的裂縫,而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已經大到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對於童維的一切,她隻能用回憶去守候,但已不能再觸摸半分,靠近一寸。 童維媽媽的話像凜冽的寒風一樣,不斷的吹進她的耳朵裡,令她的腦袋如同針紮,刺痛難忍。 -----是啊...世界上,有哪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兒子,白白的陷入到一個可以預見的,又進退兩難的糾纏折磨之中呢? 童維的媽媽不會,誌華的媽媽更不會... 這個身心俱疲的女孩,甚至萌生出盡快逃離的想法,如今的她已沒有了再次驚擾童維完美生活的理由和膽量,她在心底卑微而又懊悔的嘲笑自己的多情沖動和一廂情願。 從第一眼見到童維,她在心裡就深深的感受到巨大的差距,而以她現在的境地,更加明確的表露出他們之間的千差萬別。 一股絕望的窒息感,徹底打亂了她的思緒,在心裡一遍遍追問自己:他現在過得這麼好,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為什麼還要難過呢... 在她慌張遲疑時,童維三人已走進人群中,她剛想邁開腳步跟上去,一聲錯不及防的咳嗽,嚇得她迅速轉過身去,假裝往反方向走,在平定了紊亂的呼吸後,才快步跟上前,與他們保持著時遠時近的距離。 蘇可跟著童維進入教學樓,見他走進一間較小的教室,她知道這是他們的專業課,如果自己進去很容易被識破,於是找了一間空教室,邊看書邊思考著什麼。 在她想起來手機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調成了靜音,屏幕上閃爍著幾條未讀信息,一條是班長發來詢問她平安到達了嗎。 一個是吳晨發來的同樣的問候,一個是周宏約她周五一起去曉麗學校吃飯。 她都一一回復了。 剩下的四五條短信和一個未接來電是誌華的,她把信息條放在誌華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打了字又刪掉,又打字又刪掉,斟酌幾次後,在短信裡說:“昨天我們小組討論課題,手機靜音了,現在上課呢...晚上給你打電話。” 發完信息,她感覺肚子好餓,拿出包裡的餅乾和水,剛吃了幾口,誌華的信息就發了過來:“嗯...我昨天也有點忙,晚上等你電話。” 她看了看手表,一邊吃餅乾,一邊拿出紙筆,畫了一個時間表... 童維上午的課都是在同一間教室裡上完的,中午放學的時候,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後,聽著他和同學說笑的聲音,心裡竟平定安寧了許多。 她用現金借一個女生的飯卡,買了一份湯麵,坐在一個能看到童維側麵的角落裡。 當她看到有兩個女生嬌麵羞笑的加入到童維那一桌的時候,她的心陡然痙攣,隨即像被蠍子蟄了一樣無比刺痛,極癢難耐的虛汗直流,隻能強裝淡定的利用人來人往的掩飾,不斷搜尋著他們的動作。 雖然童維沒有表現出多少主動,但從同伴和女孩們歡愉的神情中看得出,女孩們和他也很熟悉。 意識到這些的蘇可,心裡泛起的嫉妒和酸楚也越發猛烈起來,她垂下額頭,淚眼朦朧的嚼著嘴巴,整張臉快要蓋在碗口上了。 她重新戴上口罩,像泄氣的皮球一樣有氣無力的坐在凳子上,腦子裡隻剩下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敢深想下去。 童維一行人互相推攘著把托盤放在洗碗池裡,然後向食堂門口走去。 蘇可本想就此結束,但雙腿卻不聽使喚的跟了上去,她並沒有離的很遠,與童維之間的距離,前後也隻有兩三米的樣子。 兩個女生穿著時尚新潮,一個長發,一個齊肩,都散發著一種知性優雅的氣質。 一路上,童維單肩背包,雙手插兜,並沒有說上幾句話,但還是隨著其他幾人的交談,時不時的發出笑聲。 在一個岔路口,兩個女生滿麵歡笑的和三個男生招手分別,童維也微笑著朝她們擺了擺手。 蘇可強迫自己停下腳步,五味雜陳的看著這一幕,迷離的眼睛裡漸漸被湧出的淚花擋住了視線。 她多麼想任由自己的魯莽沖動在身體裡蔓延升騰,然後痛痛快快的大喊一聲“先生”,但極度冷靜下的克製,壓迫著她緊緊閉住了嘴巴,攥著劇烈起伏的胸口,深深的感受著無盡的絞痛與崩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她低頭看向手表的時候,豆大的淚水落在衣袖上散開成冰。 再次抬頭,童維已經拐進另一條路上。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蘇可知道,他的世界已經沒有自己存在的空間和意義了,即使再煎熬也要放下了,即使消耗掉所有力氣,也不能再去打擾他了,他的完美人生是自己給不了的... 蘇可沒有再跟上去,她吞掉堵在喉嚨的淚水,迫使自己緩步後退,在看不到童維的下一秒,收起各種各樣的心情,摘下掛著冰花的口罩,推掉頭上的帽子,讓陽光照射進來。 她用盡全身力氣轉身,邁開了離去的腳步。 而她不知道是,這次見麵到底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 因為她很快就見到了童維,這是她的幸運。 但不幸的是,童維下午去羽毛球館打球的時候,脫掉了外套,露出那件顯眼的馬甲,特別是他整理護腕時,那串注滿相思的手鏈,就明晃晃的戴在他的手腕上。 而那兩個女生,一個是最左邊男生的女朋友,另一個是其他人的女朋友。 可這一切,這個千裡迢迢來此尋望的女孩,都已無從知曉,就如車禍的那個夏天,縣醫院鬆樹下的男孩沒有跟上輪椅一樣。 也許這就是命運中的得與失,終會有一方的錯過,在悄無聲息間化成一抹雲煙,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可直接打了出租車,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座讓她癡纏於心的城市,回憶裡的倔強與執著,也終將在這一刻開啟淡忘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