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大師越來越篤定,佛祖說的末法時期,已經來臨了。 看著眼前這群正在清查寺產的吏員,懸空大師覺得,他們就是披著官服的惡魔。 懸空大師很委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佛祖要降下這樣的劫難來考驗他。 明明已經懲戒了那個逆徒呀! 而且他每天都誠心向佛,誦念佛經,慈悲為懷,還給佛祖渡了金身。 難道這還不夠虔誠嗎? 莫非佛祖,還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嗎? 唉,早知道,就不能太過慈悲,留下水某那個活口了。 其實一開始,一切還是正常的。 在昆明縣縣衙各房吏員的配合下,懸空大師其弟子的奸淫案也是沉冤昭雪。 但隨著水某的繼續上訴,懸空大師的涉案弟子,在第一時間就被昆明府拘役。 而且,昆明府大小官吏忽然之間“風清氣正”,拒絕關於蚊香寺的任何說情和宴請。 甚至堂堂的知府老爺,竟然親自帶領同知、推官等官員,以及各級的典史、書吏、衙役、仵作浩浩蕩蕩一乾人等,前往夕陽鄉走訪審查,連同遺留在水某家中的香燭符紙都被作為呈堂證供。 沒多久,就確定了俗名為田重男的僧人,迷奸夕陽鄉村婦水卜氏一案,證據確鑿。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 可是官府不依不饒,以蚊香寺“出現傷風敗俗的惡僧,為還寺院清白”為由,需要例行上山檢查。 一開始,懸空大師以為,就是找個借口上門要銀子的,也沒放在心上。 可沒想,意外發生了。 就在昆明府的知府、同知等官老爺和懸空大師於大雄寶殿前論法、而昆明府的捕快在檢查寶殿時。 捕快與殿內的小沙彌發生推搡沖突。 萬萬想不到,人高馬大的捕快,竟被“力大無比”但身材瘦小的小沙彌推倒在地。 倒地捕快連呼“救命”。 弄得七十多歲的懸空大師直發愣——不是早就交代他們,不許動手嗎? 而“推”到捕快的小沙彌,也是一臉懵逼:原本手上的木魚,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佛祖作證,沒人推他,沒人藏刃啊。 當看到小沙彌手上的匕首,官老爺嚇得大呼“有賊寇”後,一溜煙地丟下懸空大師跑了。 隻留下大師和弟子們一頭霧水地站在大雄寶殿前。 沒過多久,一群衣著怪異,手持刀槍的夷兵就氣勢洶洶的殺上山來。 驚得僧人連呼“冤枉”。 而聽不懂漢話的夷兵出手狠辣,很快就把護寺武僧們製服。 形勢一邊倒。 在製服小沙彌等孔武有力的僧人後,老爺們又出現了。 扶起了被嚇壞的懸空大師後,義憤填膺地表示: 定是有賊人、流氓、浪蕩子等人混入蚊香寺內,混吃騙喝;為了不讓假僧人敗壞蚊香寺名聲,要嚴查寺院的度牒情況。 等查完度牒之後,發現蚊香寺500多號人裡,隻有大約三十餘人有度牒。 包括懸空大師及各院長老。 而此時昆明府的推官則表示: 這群假僧人當中,定有不少惡人,會假借蚊香寺與懸空大師的善名,在外坑蒙拐騙,詐取錢財; 同時對內,則蒙蔽這群一心向佛的高僧們。 於是昆明府的知府老爺,為了還高僧們的清白,又名正言順地令戶房的書吏們,清查寺院賬本。 果不其然,寺院賬本裡的寺產,的確有大量歷年多增加出來、來歷不明的田產,以及金銀銅鐵、瑪瑙等財貨。 還有米糧、羊豚、雞鴨鵝、牛馬等牲畜,甚至還有刀槍、硫磺、硝石、牛筋等軍中用品。 聽聞書吏們稟報此事,氣得知府老爺破口大罵: “你們這群汙爛貨不許亂汙人清白!懸空大師及各位法師,都是真正的出家人,怎麼可能會圈養牲畜?難道是為了吃肉嗎?” “大師們都是得道高僧,又怎會看得起俗世間的黃白之物呢?” “這些定然是假僧人所為,而懸空大師和長老們慈悲為懷、淡泊名利、一向向佛,定是一時疏忽,才被宵小之徒蒙蔽其中。” 知府大人甚至向在場所有官員表示:願意替蚊香寺的大師們做保,此事與有度牒的大師們無關。 而在場的大小官員也紛紛表示,認可知府大人的做法。 麵對知府大人的體貼諒解,懸空大師等人雖一肚子苦水,也隻能違心稱“是”,並請官家出麵,幫忙處理善後事宜。 此時,昆明府的大人們也表示,為了證明蚊香寺的清白,“暫時”接管蚊香寺名下的所有資產。 其中包括田產租賃、功德箱收支、寺院借貸業務的運營; 也“暫時”將米糧、牲畜、金銀、瑪瑙、刀槍、硫磺、牛筋等財貨收存在官府。 隻留下足夠擁有度牒的三十幾位大師日常食用的瓜果菜疏。 並且大方的表示: 三十幾位大師們每年的“單金”會按度牒派發,並且會根據級別不同,“單金”也會不同; 同時,寺院年初時候,可上報官府,說明當年寺院需要的“辦公費用”是多少。 在官府審核後,會撥出一筆銀子,作為寺院的修繕使用及日常瓜果菜蔬所需。 麵對官老爺們的笑臉,以及他們身後那群兇神惡煞的夷兵,寺院的大師們隻能答應。 神奇的是,對於在寺院裡發現的那群沒度牒的假僧人們,官府卻以“雖無度牒,但暫查無犯罪實情”為由,不理不顧。 在清點完蚊香寺的資產、搬走需要“暫時”收存的錢糧牲畜、刀槍硫磺、並抓走藏在寺院裡幾個強人後,官府官員及兵丁們就離開了蚊香寺。 在官府人員下山後,蚊香寺的大師們,第一時間召集有度牒的僧人們開會,商討出路。 僧人憤憤不平,罵聲震天。 直言官府此番做法,實乃沙門法難。 甚至想要聯絡各地寺院,唆使門下僧人,向周王討回一個公道。 其中一僧言道: “大明自太祖皇帝立國以來,厚待佛家,此乃祖宗之法!周王欲亂大明之法乎?!” 於是,開始論起佛家史籍來。 “洪武五年正月十三日至十五日,太祖駕臨太平興國寺大型法會,太祖皇帝於佛像前禮佛如儀,聽宗泐大師說法,並接受天臺宗和尚慧日戒律。” “洪武五年春,應天府天界寺舉行法事普渡大會。此會延續三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參會僧眾達千餘人,太祖皇帝親臨參與盛會!”(注1) “何止!”另一白須僧人昂言道: “當年,成祖皇帝亦親自注解《金剛經》,說明佛家,於大明是何等重要啊!” 麵對眾僧的滿腔義憤,懸空大師靜靜地聽著。 待不滿情緒宣泄過後,方才示意眾人安靜,慢悠悠地說: “諸位有沒有發現,官府隻是查抄了寺產,卻沒有查抄我們這些人的私產。” “這說明什麼?” “說明官府給我們留了條後路,許我們富貴,以換取寺產歸公。” “有度牒在,接下來,或許生活沒之前那麼滋潤,但再加之前賺的,足夠我們養老了。” “《佛說八大人覺經》亦有言: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 “這些年,大家該賺的已經賺了,該撈的也已經撈了,是時候收手了。” 聽到住持這番話,眾人頓時才發現,好像官府真的沒有對他們斬盡殺絕,給他們這群人留了一線生路。 眾僧雖心有不忿,但畢竟開始冷靜下來,思考後路。 此時,有僧人提出一個問題: 殿外那群沒度牒的僧人們,怎麼辦? 僅靠他們三十幾人的“單金”,養不起他們啊。 懸空法師聽後久久未言。 隨著一聲嘆息,做出了這幫人的命運決定: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既然緣分已了,就讓他們走吧,自謀生路去吧。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