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多小時後，已是陽光刺眼的正午時分——是的，妖怪們的宴會就在一大清早。 　　格林和伊吹站在城寨木牆後的高臺上，看著外麵源源不斷的隊伍，在牆外漸漸聚集，擺起陣勢。源賴光的部隊似乎有特殊的搜索方法，踏入森林後，便直線向妖怪們的營寨進軍。否則連格林都要尋覓一整夜的隱蔽要塞，源賴光的部隊不應該這麼快就抵達才對。 　　“伊吹，你現在還覺……” 　　“別吵！我正在想辦法。”伊吹終於發覺自己可能好像有那麼一點小小地失算了。 　　“不，你完全就失算了。”“格林你吵死了，我就說我在想辦法！” 　　原本伊吹他們營寨有五十幾頭妖怪，據城而守確實可能不會輸一百出頭的源氏足輕。但如果是對上五百多紀律良好的部隊，他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有絲毫抗衡之力。更何況依照格林讀過的傳說紀載，對方的領袖源賴光，腰間繫的可是專門用來誅妖的寶刀——童子切安綱。 　　“我先跟你說，這種規模的戰鬥我最多隻能顧得上我自己，你的妖怪崽子們我無能為力啊！”格林揉了揉太陽穴“要不然還是直接撤退到鈴鹿山吧，到那裡的話他們應該不會敢動手的。” 　　格林不清楚鈴鹿禦前現在到底從高天原回來了沒，或者根本就已經跑出去放自己的假期了。但無論如何，作為一個高天原在職神明的領域，諒源賴光地位再高，也不會敢隨意進攻的。 　　“嘖，”伊吹不爽地砸吧了一下嘴，轉身看向下麵亂糟糟的妖怪們，高聲說道：“對麵叫了幫手來，咱們這次大概是打不贏了。” 　　下麵的小妖怪們聽見平時悍勇無匹的首領，居然說出這種喪氣話，頓時開始有些鼓譟起來。 　　“打不贏俺也要打！別人都欺負到俺們頭上了，不捶死他算什麼好熊！？”星熊揮舞著拳頭大吼道，激的一群小妖怪跟著一起鬼吼鬼叫。 　　“好個屁，閉嘴，你就是隻笨熊！”伊吹笑罵道。 　　笨熊仍念念有詞地說著熊怎麼了之類的話，但伊吹沒再搭理他，繼續對妖怪們喊道：“行了，都別吵了！敵人的數量是我們好幾倍，這一架基本上十死無生，我不希望你們白白送死！” 　　伊吹嚴肅的表情，讓下麵鬧哄哄的妖怪安靜了下來。 　　“大當家的，不論您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誓死追隨您。”金輕聲說道。 　　“老大，俺想打架，但俺聽你的。”星熊問道。 　　“是啊，聽大當家的準沒錯。”“大當家您怎麼說？” 　　又一陣喧嘩後，廣場突兀地陷入了寂靜，群妖們幾十道目光安靜地看著伊吹，等待他做出決定。 　　“……我？我當然是……捶死他們！”伊吹遲疑了一下，然後高聲說道。 　　伊吹的猶豫並不是因為害怕，現在的他已經無所畏懼——他隻不過是一時想起了，多年前曾屈服於恐懼的自己。 　　“哦！”“老大萬歲！”“誓死追隨老大！”“捶爆他們！” 　　格林看著下麵的群妖們又開始士氣高昂的鬼吼鬼叫起來，撫著額頭嘆了口氣。這群妖怪魯莽衝動地，簡直跟伊吹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毫無理智可言。 　　“金！” 　　“在，大當家的。”金優雅地躬身答道。 　　“你把小鬼們集中起來，通過後山從礦道離開，去鈴鹿山找格林的朋友，咱們去過那裡，你知道路的！” 　　“……” 　　“……遵命，大當家的。”金輕聲應諾。 　　相比其他妖怪來說，金顯得更為木訥寡言，且禮儀也特別周道。 　　在伊吹要求她帶隊撤離時，雖然遲疑了一下，但仍然選擇了服從首領的命令。她清楚為什麼大當家的會選擇她來帶隊撤離，她是妖怪們唯一的後勤保障——即使她更想與大當家的一同奮戰到底。 　　“其他人，還有什麼問題嗎？” 　　““捶他丫的！！”” 　　伊吹看著下麵戰意高昂，張牙舞爪的群妖們，輕聲說道：“格林，抱歉，等等你就跟著金離開吧。”他轉過身來，以堅定地眼神看向格林，“我這次不會再退後了！半步都不會！我的身後已經是我的一切。” 　　騎著白馬的年輕將軍，緩緩走到城寨的大門下。一揮手，便是幾顆血肉模糊的頭顱被扔在地上。 　　那是之前被伊吹派出去偵查的斥侯，有鳥妖，鼠妖，甚至還有一個是人類。 　　他吸足了氣，向上頭喊道：“格林！趁現在還來的及，回到我們這邊吧！”源賴光向伊吹身旁的格林勸道。 　　這並不隻是因為一麵之緣的情誼，更多的是——他見識過這位‘魔法師’的力量，在這種戰場中，那股力量將會對己方造成相當大的打擊。 　　“不要執迷不悟了，你應該要將自己的力量用在正途上，而不是幫助那些吃人的邪惡妖怪！” 　　城寨上，伊吹看了一眼格林，格林則是聳了聳肩，對下麵的源賴光噘了噘嘴。 　　“別笑掉別人的大牙了！源賴光，你說我們邪惡？”伊吹咧開了猙獰的笑容，伸出頭對牆下的源賴光喊道。 　　“你怎麼不瞧瞧，你手下都是些什麼貨色！一個個不是滿手血腥的殺人犯，就是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的惡棍！”伊吹指的是那些‘放免’，他的鼻子已經聞見了這些人身上所散發的‘惡臭’。 　　源賴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是陰著臉，皺起眉頭看著伊吹。 　　他沉吟了一會兒後，抬頭試圖反駁道：“你說的是多久以前的老黃曆了？這些檢非違使早已經‘改過向善’，他們如今都願意為正義的事業獻身。”他搖了搖頭：“而你們這些吃人的怪物，既然選擇站在正義的對立麵，那就隻能為此付出鮮血。” 　　伊吹聽到這種話，氣憤地握緊了拳頭。 　　“吃人的怪物？你口口聲聲的正義，難道就是以莫須有的罪名侵略他人的家園嗎？”伊吹憤怒地吼道：“我們寨裡每個人都用自己的雙手與汗水換取食物，你卻為了功名，找書苑www.zｈaoshuｙｕａn.com 不分是非對錯地襲擊我們，隻因我們是妖怪！” 　　“你這種表麵看著光鮮亮麗，內裡淨是腐肉爛蛆的人，才是真正‘吃人的怪物’！” 　　的確，伊吹這些手下確實可能有曾吃過人的妖怪，畢竟他沒辦法審查每個妖怪的過往。但他能確定的是，自從加入他，每個人或妖都是安居樂業、自給自足，多年來不曾侵犯過任何人。 　　若要說改過向善，這才是真正的改過向善。而非檢非違使那種，用點兒苦力活來試圖換取赦免，真放出來之後卻本性依舊的惡棍。 　　源賴光被說得啞口無言，他前幾天與格林爭論之後，經過好幾夜的思考，已經隱隱察覺到，丹波山妖怪擄掠食人的說法似乎有點站不住腳。但是如今兄弟的死，與天皇援軍的進發，讓他早已騎虎難下。 　　——更重要的是，這些妖怪的老巢，確實佔據著今天天皇帶來的口喻中，再次強調過的“礦坑”，就算這些妖怪真沒吃人，也必須予以清理。 　　半晌後，他甩了甩頭，驅散了腦中的雜念，並抽出腰間的寶刀。 　　“省省力氣吧，酒吞童子，你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你們是妖怪的事實！而妖怪——” 　　源賴光手中高舉的童子切安綱，恰巧將滲入林間的一縷陽光，反射在他的雙眼之上。那吋有些刺目的光芒讓他不由將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自當邪惡！” 　　他一改先前的遲疑，露出了如尋獲真理般釋然的神情。 　　源賴光再次放棄了探究對與錯，而選擇了更加簡單的區分方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