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璿璣殿,但實際上隻有三間大屋而已。 它位於先皇司馬炎所居住的含章殿東南角,有一道月亮小門相隔。 三間大屋,黑磚黑瓦黑墻黑窗戶,呈現出全黑的模樣,看著也很是怪異。 正中一間供奉呂祖神像,左一間是許真人的居所,右一間放的是經卷書籍。 不過,許真人也不怎麼住在這裡,常年都在東山閉關修行,除非天下有什麼異動才會出來看看。 這些年也沒有特別的大事件,所以他每年冬月才會來宮裡小住幾日,也隻與皇帝司馬衷和幾位司馬家的王爺說說話吃吃飯。 半年前,他忽然來了洛陽城,同司馬倫等輔佐皇上的大臣們說他算出當年卦象中的“鳳”即將現世,請幫忙查找。 這群人麵麵相覷,很是驚異。 當年,司馬炎薨時雖然留了這道聖旨,但十年過去了,也沒有找到。 現在許真人這樣說,又是在眾位王爺秘密聚集洛陽城,打算除掉皇後賈南風之時,大家都有些驚疑不定。 孫秀剛好站在他的身旁,還琢磨著許真人這話的意思。 許真人忽然轉頭看向他,還默念了幾句經文之後才問道:“孫大人可有孫女?” “有十六個。”孫秀迅速算了算自己嫡出庶出的孫女。 “可請生辰八字看看?”盡管已經過去十年,但許真人的樣貌同當年沒有絲毫差別,依然麵容清瘦,隻是少了當年的恣意妄為的瀟灑,更多了幾分平和靜謐之色。 “好。”孫秀心念一動,也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司馬倫。 司馬倫的表情晦暗不明,隻是看著許真人一言不發。 翌日,不僅是孫秀的十六個孫女的生辰八字呈了上來,其他高官也呈上了自己家族裡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 這一次,大家都聚集在璿璣殿外,等著許真人說些什麼。 皇帝司馬衷懶得參與這種事情,在正陽宮睡覺。 他可不喜歡含章殿,總覺得這裡一到夜晚就有他父皇司馬炎的身影,極為害怕。 所以,他更願意住在一旁的正陽宮,盡管規模小一些,但勝在寬敞明亮,令人心情愉快。 他身邊的張度之前就與許真人關係極為熟稔,所以由他捧著厚厚的寫滿了生辰八字的折子進璿璣殿最為合適。 清晨朝陽的光芒,從窗欞透進了璿璣殿左手邊許真人居住的房間內。 身著黑衣道袍的許真人盤腿坐在蒲團之上,看起來渾身像是被鍍了一層金般散發出柔和的光。 房間很大,卻隻有蒲團和矮桌以及茶具,其餘什麼都沒有。 他的小道童在一旁存放經卷書籍的房間裡整理物品,沒有他的召喚也不會出來。 張度看到他這幅模樣,仿佛是又回到了十幾年前。 許真人在屋裡打坐,皇帝司馬炎卻非要他教自己兒子學識,兩人就在這間屋裡辯論起來。 許真人是唯一能夠在司馬炎麵前隨意說話的人,畢竟他們當年一同征戰,有過很多共同的經歷…… 所以,即便是璿璣殿這樣空無一物的地方,也因為這兩個人常常互懟和閑聊變得極為熱鬧。 忽然有些晃神,張度愣了愣,才跪了下來,低聲道:“許真人,這是今日呈來的一百九十八名我朝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請您看看。” “好。”許真人示意他將折子都放在蒲團前,快速地翻看起來。然後,他忽然問道:“隻有這些人麼?” “哦……是的。”張度一時間沒有明白的他的意思,隻能先是點了點頭。 “那這些人都不是。”許真人站起了身,自顧自地倒了杯隔夜茶水喝了下去之後才說道,“張度,你我相識四十餘載,你在朝中也做了這麼多年總管,他們在做什麼,你不知道麼?” “您的意思是?”張度心裡一驚,但沒有正麵回答他。 “你呀,也是過於小心翼翼,又想護著皇上的安全,真是辛苦了。但可惜的是,這大晉的氣數……”許真人壓低了聲音,“今晚他們就會動手殺了賈南風,你帶著皇上先去出宮躲一躲吧。” “噗通”一聲,張度就給許真人跪了下來,想說些什麼但又發不出聲音,隻是滿臉通紅,雙手攥拳。 “你想說,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先皇走後,你是眼看著賈南風越發的荒淫無道,但又無可奈何。所以,你隻能護著皇上的周全,不要受太多委屈就好?那麼,你自己呢?如果不是司馬倫出手,你想怎麼樣?”許真人這個時候倒是沒有了仙人之姿,完完全全是個人,仿佛又回到了和司馬炎閑聊的樣子。 “我會出手殺了這蠢壞的女人。”張度的拳頭更緊了一些,指甲都掐入了自己的皮肉之中。 “然後呢?”許真人忽然又笑了起來,看著他。 “歸政於朝。”張度正色道。 “難道不是歸了司馬倫?”許真人一點都不忌諱,精光的眼眸透露出嘲諷之意。 “那也總比讓一個蠢壞女人和她的父兄執掌了天下好。”張度恨恨地說著,但還是悄眼看了看門外,生怕被跪在門口的司馬倫等人聽到。 “算了。”看著他這副樣子,意興闌珊,“我師父常常說我是性情中人,塵緣未了才會與皇家之人有如此淵源。我也是因看到洛陽城中異象才匆匆下山來,想看看衷兒的情況。畢竟,當年我是答應先皇要護他一輩子周全的。” “感念。”張度又俯下身去。 “嗬嗬,你去吧。告訴他們,這些生辰八字中沒有我要找的人。這人怕不在洛陽城,因為目前還沒有卦象顯示。但我也給一個線索,這女子的確是大富大貴之命。”許真人對於故人還是比較好的。 不過,司馬倫很是頭疼,以許真人的威望,勢必也要是將此人找出來的,但他的宮變也要快快進行。 當晚,他聯合不少司馬家族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集合禁衛軍抓了賈南風,滅了她這一族人的性命。 血雨腥風,在歷史長河中,又何足道哉。 發生與結束,不過一晝夜。 血流成溪,歸於大江大河。 時光變換,這一刻,新皇後已經嫁入宮中三日。 再次站到璿璣殿門口的時候,眾人也都是神態各異。 畢竟,當孫秀讓自家兄弟孫旂也呈上家中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時,孫旂隻有羊獻容一個孫女,還住在祖宅中,從未踏足過洛陽城。 他當時不肯交出孫女的生辰,說是年紀尚幼,未到婚配年紀。 但不知道是誰多嘴,說羊獻容即將及笄,是可以婚嫁的年紀。 迫於兄長孫秀的壓力,他交出了孫女的生辰八字,也暗暗地想:這麼多貴女,應該不會是自家孩子。 可是,許真人一眼就看中了這份生辰八字,還去了泰山郡看過羊獻容的麵相。 如此重視,也足以見得這的確是“真鳳”。 “真人說,請皇後進屋一敘。”許真人身邊小童許鶴年的年紀都要比羊獻容大上兩歲,是相貌極為出眾的少年,更得了許真人道家真傳,很有仙道風範。 他的聲音自有少年人的清朗之意,將一眾人的思緒都拉了回來。 初冬的陽光更熱烈了一些,穿得略多一些的司馬倫,額頭都有了薄汗。 “有勞。”羊獻容隻穿了簡單的夾襖鳳袍,體態輕盈。 她之前見過許鶴年,因此也並不陌生。 略略頷首之後,徑直走了進去,沒有帶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