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好像除了工作,睡覺。 就是工作,睡覺。 我感到很無聊。 一開始是不滿憤懣,然後是麵對自己的無能的無力感,之後,就是現在了吧。 現在也挺好的,有工作,起碼餓不死。 我叫陳緩,我父母給我取這個名字估計也是想著,讓我在生活裡,緩一緩吧。 我的父親叫陳勇。我的母親叫徐萍。 可事實是,我的父親在我六歲的時候,就得了肺癌。當時沒錢治病,就去世了。 還記得當時我們家住在村裡的鄉下,那裡的樹很多,夏天有蛐蛐,有知了。 陣陣蟬鳴,聲音不絕。 每天到日落西山,月亮緩緩升起的時候。 我就會和我的父親,一人拿一個手電筒,去林子裡抓知了。 每次都是父親托著小小的我,我雙手固執又吃力的抱著樹枝,每抓到一個知了,等事後我都能得到一毛錢,可以用來買糖吃。 所以每天晚上和父親一起抓知了的時候都會很開心。 我每次都會蹦蹦跳跳地找鞋穿,因為鞋每天被我扔的沒影。 找不見,難找見,到後來,也就不想找了。 所以每次都是去問母親,母親記性好,她在我眼裡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了。她從來不生氣,好像任何人都不會觸動道她情緒的那道關卡。 就算我每次做錯了事,她也隻是開始為我所遭受的事而感到緊張罷了。然後就是,微微皺眉,低頭思考。 每次思考完畢,她都很輕鬆似的,微微一笑,摸摸我的頭。 說:“你做的沒有錯,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這件事情交給我就好了,緩緩去找爸爸吧。” 我每次聽到這幾句話,心裡的大石頭,罪惡感,都會通通消掉。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他每次都咳嗽的很兇。我和母親勸過他很多次,我們想要陪他去醫院看一看。 他每次都會抬頭,用他那張已逐漸皺化的臉,艱難的扯扯嘴角,微微笑著示意自己沒事。 他見母親和我還是很擔心,就左手右手一邊一摟,用他那大手把我們母女兩人擁入懷裡,輕輕拍著我們的背。 我們的心,還是緊張的,還是不安的。卻隻能故作安然,不停地安慰自己。 隻因我們家庭條件,在當時是不好的。 我們一天的花費,當時隻有十幾元,用五塊錢去賣豬肉的店,伐的肉,能夠我們一家子人吃上好幾天。 每次炒菜的時候,母親都會切上一小塊,切的很碎,但把那些個碎肉添到素色無味的湯食裡。 我們一家子人吃起來就很滿足了。還記得……我當時貪嘴,每次吃都是吃不夠。 父親每天都乾著很重的活,幫別人蓋房子,賺點小錢。沒活了找活乾,去隔壁鎮裡,和水泥,搬磚。 他的飯量也隻比我和母親大一點點。 我知道他是餓的,但他們都會不約而同的把肉都塞我碗裡。 父親的肺癌,能被查出來,還是因為有一次他正在工地乾活,咳的太厲害,實在撐不過去,昏了過去。 被他的工友看見,連忙把他送回了我們家來。 母親當時看見,昏倒在門前的父親時,筆直的身子一恍惚差點沒站穩。 然後我們兩個就把父親忙著送到隔壁鎮裡的小醫院了,做了一係列檢查。 醫生給父親配了藥,讓我們把他安置在分配的病房裡。 我和母親是安心的,心裡的大石頭多少落下了不少,但還是有些擔心那最後的檢查結果。 隔天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和母親看著那化驗單上麵,令人窒息的幾個判診字,肺癌晚期。 還是 晚期。 頓時間,母親那堅硬筆直的身體撐不住,癱坐了下來,在那個病房的門口,我試圖安慰母親,試圖安慰自己,試圖找一找那一線轉機。 可是,哪來的轉機。 要錢,我們,沒有。 要人脈,我們,沒有。 要…… 我緊咬嘴唇,唇止不住的發顫。 我想安慰母親,她看起來太傷心了,我明白她的感受,可是話到嘴邊,我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了。 你太廢物了。太廢物了。陳緩。 這種時候了,連安慰母親都做不到。 我下意識的想抱住母親,我們兩個人互相抱著對方,我的頭深深埋在懷裡,母親的大手緊緊摟住了我,我們抱在一起失聲痛哭,母親哭的很小心,她怕吵到病房裡的人。 我意識到了這點,也慢慢停止了哭泣。 父親在當天傍晚就醒了,之後他陪我和母親出去醫院過兩次,大部分時間都在嗜睡,中間醒過來三次,最後醒的那一次,他隻是靜靜躺在床上,緩緩伸出那滿是針孔痕跡的手,試圖再摸摸我,摸摸母親。 是的,在那之後父親就去世了。 母親表麵上看起來已經坦然接受事實。 可是我知道,她很傷心,傷心到,每天的飯都吃不下了,但她怕我餓著,怕影響我,還是會如往常一樣做著她熟悉做著的一切。 隻是她做的越來越生疏了。 就像她的身子一樣,越來越孱弱了。 跟那房子後麵田野裡的蒲公英,池子裡的蘆葦一樣,風一刮,說不定就飄走了。 她好像失去了她生活下去的大部分意義。 她變得越來越喜歡喃喃自語,她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她喜歡獨自坐在她和我父親的窗臺,靜靜的坐著,眼睛時不時像某一個地方瞟去。 然後總會被某一個東西,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或者是以前注意到了但覺得不甚在意的東西所吸引到,一盯就是半個鐘頭。 母親的身體也支撐不下去了,她後來也生了好幾場病,我見證著她生病的反反復復的過程。 我隻會跑去叫隔壁鎮裡的診醫來家裡,幫母親看病。 我隻會燒水,幫她稍微擦一擦她那滾燙的身體。我不能幫她承受,她明明都已經那麼痛苦,那麼難過了。 現在估計更難受了,你真是廢物了,陳緩。 你什麼都不會。 母親在反反復復的大病小病中熬了過來,但是她的精神狀態已經相當差了,醫生說,最好帶她去大城市的神經科看一看。 我,我沒錢。 沒錢怎麼辦……這個問題在當時,我六歲的時候,很困擾,很頭疼,我氣急了,生自己的氣,乾著急,開始的時候一直哭個不停,隔壁鄰居家的叔叔阿姨們看到了,可能是因為於心不忍。 看我還這麼小,幫我把家裡的東西都賣了,拖拉車賣了,地賣了,房子也賣了。 我有了錢,帶著母親北漂,有好多好心人,可憐我們,幫了我很多,多到我現在細細想想也隻是模糊不清。 我心裡是很感謝的,感謝的話千言萬語,皆於心中。 不過我記得很清楚的是,我進了福利院。院長是個很好的人,她在幫我安置我母親的住處方麵幫了很大的忙。 她帶我和母親一起去了那裡最大的醫院,母親也確診了。 是精神科,沒錯。 我的母親,確實患有了嚴重的精神病癥,沒錯。 所以,經過醫生的一係列建議,我的母親,住進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當然,一係列手續,都是院長阿姨幫我辦的,我到現在也很感謝她。 隻是在不久的之後,我中學的時候,母親因為實在忍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選擇自我了結了,結束了她那痛苦的一生。 也許不是痛苦的呢……但在我當時看來就是如此,我當時也確實很傷心,但奇怪的是我哭不出來。 所以我時常在想,我是不是太無情了點。 按照俗話講的話,我就是人們常說的白眼狼吧。 我隻會在每每想起母親的時候,想念她,並替她感到可惜。 我時常在想,如果,沒有我。 沒有我的話,父親是不是就不用那麼辛苦的勞作了,不用頂著巨大的壓力嚴重的病情還強撐著自己。母親也是,會不會就不會因為失去了她最愛的人,而整日鬱鬱寡歡。 到了最後的最後的一切,這所有的一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部分都是我造成的吧。 但我隻是惋惜,也隻能惋惜。 因為除了惋惜,除了責怪自己,不斷的安慰自己,我什麼都不會。 再後來,我順利的畢了業,院長阿姨被她的女兒帶走了,不出意外應該是去享福去了。 是了,院長阿姨是那麼的善良。 對每個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的好。 我會感到失落,但不多,因為我認為這對她來說是好的,她不用再每天為那麼多個孩子操勞,擔憂了。 她終於可以好好的歇歇了。 我在她走之前看過她一次,她隻是和藹的看著我,恍如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這般。 “緩緩啊,你是個好孩子,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好……” 她慈祥的撫摸著我的臉,和我做了對於我和她之間的最後的道別。 我還沒有能力報答她。 是了…… “我是好孩子?” 是了,既然院長阿姨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了。 思緒恍惚了過來。 突然發現,我還真是,孤獨啊。 現在,隻剩我自己了。 挺好的。 可是又不太好。 太無聊了。 我抬頭望向昏黑的天花板,手裡抱著一個不知名的破舊玩偶,依偎在玩偶的懷裡,就像依偎在母親那溫暖的懷抱裡似的,我試圖去幻想一片,屬於我的人生,漸漸的我沉溺在了那美好的睡夢中。 真好啊。 卻又不太好。 因為到最後,獨獨還是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