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門口,看到院中停著一輛三輪車,車上堆滿了東西,一位女孩正背對著他在車旁往下搬一個紅色的行李箱。 她齊耳短發,中等微胖,青灰色的修身套裙,長袖上衣,腰間脅褶,後擺開衩,總肩緊崩,袖山直挺,衫腳與裙子的後拚腰齊。下為褶裙,隱約暗襇,裙腳擺在膝下腿腹上。腳穿黑色光油皮麵中跟女鞋,嫣紅色長筒襪。在那一攏青絲和一帶青灰衣領間,露出一截雪白後頸,一股海潮般的青春氣息撲麵而來。 宋明直覺得這身影有點熟識但又說不上來。女孩轉過身來,圓圓的臉蛋,雪膚凝肌,光彩照人,像剝去外殼的鵝卵,兩腮豐膄,像那卵黃要膨出來似的。單眼皮中兩顆黑葡萄活潑靈動,沖著宋明微微一笑,兩個小酒窩像宋明牧羊時那個朝陽背風的犄角旮旯那般溫暖甜美。她就是那個小組名單上黑色圓珠字跡姓名下劃著紅道道的方晴。 嘿。她向宋明招呼。哎~嘿。宋明有點緊張的應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褲子上,眼睛裡顯露出一絲努力掩飾的驚奇和疑惑。宋明感到她此時心裡一定在和剛才那些人一樣笑話他。他感到臉上發燒,渾身不自在,趕忙走上去幫她從車上卸行李。 她帶的行李可真多,一大包被子,一大包褥子,一大包是枕頭床單毛巾被棉拖和半包衛生紙等,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還有臉盆腳盆一堆盆,香皂毛巾牙杯牙刷牙膏水杯碗筷洗碗布應有盡有,還有幾個乾絲瓜瓤,說是刷鍋用的。 而宋明來時,隻背著一個鋪蓋卷和一個書包。他正想著,果然在那兩大包中間,還夾著一個黑色的書包,裡麵塞了滿滿一包書,宋明提起時感覺至少也有三十斤重。宋明想,這總算齊全了吧,卻看到那女孩又從車裡提出一個更大的書包,“這也是書嗎?”宋明不禁好奇的問。 “不是。這是零食,給。”方晴說話間拉開拉鏈掏出一包夾心餅乾遞給宋明。“還有別的嗎?”宋明正說著,那位開車師傅提了一摞鞋盒進來。直看得宋明目瞪口呆。“你是不是還要把你家的床也搬來?”宋明說。 要是能搬來可不就要搬過來嗎?方晴拍拍那個簡陋的小木床說,你看這床,玉米桿支的老鼠架一樣,這能睡人嗎?說著又從包裡掏出一瓶風油精,說,這裡蚊子真多,就這會兒工夫,就叮了我幾個包。邊說邊撩起裙角在小腿上塗著。你叫宋明吧? 嗯。宋明坐在桌前,把腿藏在桌下,他一邊應付著方晴,一邊想著怎麼趕緊離開這裡。 你幫我把這床上的東西都卷了吧。方晴說,我要鋪上我的鋪蓋。啊對,還有這墻,烏漆嘛黑的,也得貼一層墻紙。咱們這兒有報紙嗎,你幫我找點。對對,多找點,這床上也得先鋪一層才好。 哎呀!方晴又大叫一聲,驚得宋明一跳,怎麼了? 忘了帶抹布了。方晴說。 好在這會兒方晴好像也顧不上盯他皺巴巴褲子了,宋明跑前跑後幫她忙乎著。 其實,知道她要來,昨天大隊已經派人給她打掃了房間,新置了被褥。但方晴又整整收拾了一上午,到中午吃飯時還有窗戶和門頭沒有抹洗。吃了飯,宋明也沒有午休,拖著桌子站到上麵給她抹窗戶和門頭,她在下麵換洗抹布打下手。抹了之後,又用報紙把那玻璃裡裡外外擦得一塵不染的透透亮亮。 宋明累得腰酸背疼,到水管上接了碗冷水坐在椅子邊喝邊說:“這總算可以了,比那國賓館都要乾凈了。” 方晴仰起脖子瞅著那房頂的燈泡說,你看,這燈泡上黑糊糊的會不會是蒼蠅屎呀,惡心死了。 宋明隻得又從村裡借來梯子,給她把燈泡換了,把燈口和電線也抹洗一番。但方晴看著總不放心,非要自己上去再擦擦不可。 方晴又讓宋明從熱成型房中找來一摞布頭,讓宋明幫她纏綁成一個拖把。宋明哪裡做過什麼拖把?說:“這地已經被你掃去一層皮了,還要拖嗎?” 不要拖嗎?你看這灰,這粗蔑兒短梢兒的破條帚就隻是劃劃道道去去雜碎,要清除這灰塵隻能用拖把拖。方晴說。 沒辦法,宋明又找來鐵絲等工具,忙乎了半天,七擰八纏的胡亂做了個拖把,讓方晴把地拖了。一直忙到天黑,方大小姐總算因為自己累得不想動彈了才消停下來。 晚飯過後,方晴又讓宋明幫她往墻上釘報紙,待方晴鋪好了床鋪,已快晚上十點了。方晴掏出一堆零食,放在桌上,說要犒勞犒勞宋明。 所幸,他昨晚剛洗的褲子這時已經變得又皺又臟沒了麵目。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方晴早換了一身運動衣和運動鞋,但這時也臟了。他也不用擔心方晴笑話他那皺巴巴的褲子了。她倆一起忙乎了一大天,這時也沒有那麼生疏了,他拿起一包五香花生吃了起來。 你是那個學校的?直到這時,方晴才想起問他。宋明給她說了。 啊?是不是那裡有大片大片荷花的那個師院? 可不是嗎? 哇,太美了。你們真是太幸福了。天天不出門就能望見那麼多那麼美的荷花,想想都能美死人了。 宋明沒給方晴說,她要去,那一團團蚊子保準把她能生吞活剝了。 她們隨意的聊著,宋明和方晴是同一年到市裡上學的,隻不過宋明上的是師院,方晴上的是中師。 開學後你們也去挖過河?方晴問。 是啊。你們也去了? 可不嗎? 你們分的哪一段?是不是雙虹橋東邊那一段?方晴問。 宋明心裡一陣激動。方晴似乎也有點激動,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著他,充滿了期待。他感覺孫猴子正在他的心中大鬧天宮,快要把天捅破了。 多少年後,他猜想,那個讓王敬琛哀其怒其的王華錚盜墓時,當他挖著聽到空洞洞的聲音還差最後一鏟時,當宋青河在愛青花店望見香秀時,當那個迷失了桃花源的人若是又一次在仿佛若有光中初極狹的小山口再次復行數十步將要豁然開朗時,就是宋明此刻的心情。 你是不是那個在北麵河灘第一個跳進水中的女生? 你是不是那個在南麵河灘第一個跳進水中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