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隨華錚回到宋莊見了王敬琛校長,王校長說,這是他要送的最後一屆高三了,他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乾不動了。送完這屆學生,他就要退下來養老了。他們王家創辦的這所學校,從私塾到民辦公助,明年就要完全轉為公立學校了,也算歷經百年修成正果。宋莊的情宋莊的地,他也替他祖奶奶王梅珍都還給宋莊了,還有這所百年老學校也要交給宋莊了,他的使命也完成了。王校長鬆了一口氣,似乎是一種釋然,也有幾多感慨和留戀。 王校長和他聊了一會兒,說謝謝他上次給他送的酒,他喝了,好酒。他笑了笑說,再有了好酒可以多給他送現兩瓶。還問他現在多大的酒量,至少得和華錚能拚拚一酒。 可別學鳳孝先生,滴酒不沾,也不抽煙,學生們想表示一下都找不著門道。總不能都學你,都給他送什麼做內衣的布料吧? 哈哈,老臭啊,還有這事?華錚看著宋明笑了。 華錚帶著宋明去高三聽課,裡麵不少學生都是宋莊和周邊幾村莊的。一下課,認識他的幾個學生就跑過來和他搭話,一下又圍上來一堆學生,不無崇拜地向他問這問那。 經過協調,宋明回宋莊代了高三數學課,華錚替宋明去教英語,華錚的課暫且由初中學校的其他英語老師分擔。 宋明撂下高中課本幾年了,高中數學快忘光了。幸好,現在高三的教學基本就兩項操作,考試刷題和評講試卷,不用像在初中那樣需要組織課堂教學,要處理課堂上搗亂的學生,要逼著哄著敲著打著做作業。特別那個叫小愛的孩子,不但不學習還一身臭毛病,天天上課下課與同學們雞毛逗爪,一個人鬧騰得一個班雞飛狗跳,惹得同學們天天來告狀,他一個人就把宋明折騰得焦頭爛額。他上小學時就是這個樣,屢教不改,村裡人還給他編了個曲: 小愛小愛,不傻不呆,耍賴使壞,偷錢買菜,學習埋汰,爹打娘踹,屢教不改,氣死奶奶。 他在這裡少了這些雜碎事,隻需要專心備好課,想法講好題就行。隻不過要做的資料太多,學生的問題太多,他上來半個月時間都在手忙腳亂中疲於應付,雖然就在自家莊上,離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但他竟然忙到一個星期都回不了幾次家。上次父親讓他把那方積肥翻倒翻倒,他沒顧上。這次又讓他下午下學後往菜地裡推兩挑子大糞,推糞的炮車都給他找好了。等他批改完試卷忽然想起來這事時已是傍晚了。他急忙跑回家,在街裡看到他母親正推著炮車往地裡走。 所謂炮車,隻是樣子像大炮的一個架子。它兩邊兩個車輪,在車軸上一邊綁了兩個支架,支架上架起一根長長的木棍,活像一個長長的炮筒,人們把這根長木棍叫做炮梁。它的整個樣子就像一座活動大炮,人們把它就叫做炮車。使用時,在炮梁前後各掛兩三個桶,桶中裝上大糞,一個人握住炮梁的後端,把握好平衡,推著炮車前進。隻要把桶前後平衡,推起來並不吃力,推炮車最難的是把握平衡。他們莊裡的街道路麵那時還沒鋪水泥,凈是黃膠泥地,到處是坑坑窪窪,人們推著炮車在這些坑坑窪窪上一高一低的走,那幾個糞桶像風中的葫蘆一樣悠來悠去,稍不注意,那桶中的糞湯就沷濺一地,如是正好沷濺到了誰家門前,難免不遭人一頓白眼。所以,推炮車是個極為考驗耐心和技術的活兒。 母親正在極其小心的推著炮車。那炮梁上掛著四桶糞,對於男人來說不算重,但對於母親來說,卻並不輕鬆。母親不像男人那樣兩手握著炮梁後端,而是把炮梁夾在右脅下,左手和右手一前一後撘抱在在炮梁上,像抱著一支重型機關槍在沖鋒一樣。但她每走一步都要瞪著眼睛仔細瞅著車輪下的路麵,咬牙咧嘴,好像在使勁的不是胳膊腰,而是牙和嘴。 他父親抱著雙臂站在路邊看著,像在看戲一樣,說,就恁大本事?半晌就推了一車。你這也是在走路?這跟宋醫生瞇眼漫指頭的把脈差不多,我看你推了這趟糞就能去替宋醫生把脈了。 宋明急忙去接炮車。父親責罵他說,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都給你找現成的車掛現成的桶你都能撂撇了,還能指望你乾點啥? 母親不讓宋明推,說,你這衣服也沒換,沾一身腥臭怎麼給學生上課?又對他父親說,我沒本事,臭兒也沒用,就你本事大。你有本事你去替臭兒上課呀,你去呀。你要能替臭兒上了課,家裡的活一樣不用你沾手,我們娘倆全包了,回家還管你泡茶洗腳,你老家夥行不行啊? 他父親瞪了她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訓打起我來。 她母親說,自從臭兒考上學,你就天天東鄰西戶的顯擺,誰不知道你老宋家出了大學生。這會兒倒好,又嫌臭兒幫不上手了。這裡翻外拐還都是你的理了?看把你得瑟的。今天我娘倆還就不推這破炮車了,我還要回家給臭兒炒個雞蛋,這炮車誰愛推誰推去。說著把那炮車一放,撩起衣襟擦了擦手,拉起宋明就走。 他父親上前推起炮車,無奈又憤慨地沖著她吼,一見臭兒你腰桿就硬挺了不是?還膽敢鬧罷工造反了!那臭兒就隻是你王秀花一個人生養的?看把你能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推著走了幾步又回頭喊,記得炒雞蛋得多放些油,別介糊焦得榆樹皮似的倒胃口。 他母親喊道,想得美,誰炒給你吃?你推著四桶雞蛋湯呢,自己吃去。 宋明天天忙得昏天黑地,累得腰酸背疼,得空看到王鳳孝先生在小院打太極時,就跑過去跟著活動活動算是鍛煉了,也沒啥感覺,隻比一直坐著強些。王先生順手給他指點一二,說讓你撐圓,不是抱球,而是你全身前後左右上下內外就是一個球,裡麵的氣向外撐,外麵的氣向裡裹。跟那籃球一個樣,隻是你這個球是隻個半實半虛的軟橡膠做的球,外麵還長著一層黏膠水,狗皮膏藥似的讓人黏上就抽不開。 但宋明一句也聽不進去,隻是跟著擺個架子。他這一段忙得別說給方晴寫長信短信了,連想想方晴都得等到晚上癱在床上時才能有點心思。 方晴上周也沒來,隻來了一封信,郵到了華錚手中,華錚讓人捎給了他,他趕忙回了一封隻有一頁的信,告訴方晴他現在回到宋莊了,在代高三的數學課,實在是忙,附去一頁信和七頁空白,省略一萬字,他想給她說的千言萬語都在這空白中了,讓方晴看著發揮。 方晴的信一般是周一周二到,最遲也是周三到,但今天已是周四了,還是沒有收到方晴的來信。他猜想,是不是那七頁空白惹方晴生氣了?他感覺這和她們做的檢查檔案差不多,一分真三分編六分抄,他這性質更嚴重,編都懶得編,抄也懶得抄,可不惹方晴生氣嗎? 不行,今天夜裡無論如何得給方晴寫封長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