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那天中午喝了不少酒。方傑給他說的那些話，他聽得迷迷糊糊。他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看到方晴暗示他讓他少喝點，他裝作沒看見。他不想掃方傑的興，一杯一杯陪他喝著。 　　其實，在宋明心中，他一直不能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能力，給方晴幸福。 　　這也是他在和方晴的關係中，總是處於被動的原因。他知道方晴現在一心一意都在他身上，在外人看來，他和方晴。不過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但宋明清楚，要說到談婚論嫁，涉及到兩個家庭，他們的事情恐怕就沒有那麼簡單。 　　他也覺得，方晴並不適合農村的生活。單就生活習慣，表麵看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大礙，但若細究起來，方晴在吃穿用等方麵與她現在的生活環境有諸多不同。 　　而一些小細節，看起來很微不足道，但卻讓風情極其難受。 　　比如衛生間問題，宋莊中學沒有教師單獨的衛生間。他們與學生一樣用的是公共衛生間，而且是旱廁。這對農村的人來說，都早已習以為常。 　　而芳晴在家裡，他有自己獨立的衛生間，是抽水馬桶。 　　尤其到了夏季，公共衛生間中，且不說臭味熏天，人隻要在衛生間中待一會兒，就分子擴散到渾身臭味兒久久不能消除。 　　單單是那白天是一群一群的蒼蠅，晚上是一團一團的蚊子，就讓方晴望而卻步，把上廁所比作上刑場，她說她每次上廁所都要付出血的代價，在廁所中呆的每一秒鐘都如在油鍋裡煎熬。 　　為了減少上衛生間的次數，方晴努力克製自己少喝水。以致他經常上火。 　　洗澡更是個問題。方晴有每天晚上淋浴的習慣。一天不淋浴，她都覺得身上黏黏糊糊睡不了覺。 　　但是在學校中，沒有專門淋浴的地方，他隻能在辦公室接點水抹洗，實際效果跟淋浴又有很大差別，按方晴的話說，就跟吃西瓜嘴了個西瓜皮一樣。 　　在吃飯問題上，方晴也諸多不便，風晴喜歡吃大米，配兩三個菜，這在農村是很不現實的。所以方晴也吃不慣這裡的飯，餐廳裡的飯他不想吃，自己又常常沒有時間做飯，經常饑一頓飽一頓，吃方便麵，吃麵包，也是常事。 　　學校雖然離宋明家很近，但方晴很少去宋明家。因為到了宋明家，她覺得哪兒都非常的臟，站沒地方站，坐沒地方坐。 　　方晴第一次到宋明家，宋明的母親。給她倒了一碗水。盡管方晴確已經很渴了，但他看著那碗，總覺得碗很臟，端起那碗，感覺黏糊糊的。 　　方晴看著宋明家的暖水壺，那是宋明佳用了十幾年的一個暖水壺，軍綠色的鐵皮外殼玻璃內膽。暖水壺的手柄的油漆已經磨損，上麵有一圈油黑，瓶口的軟木塞也早變成了一個黑疙瘩。 　　他家的飯桌是一個大方桌，桌子上原來塗著紫紅的油漆，也早就被磨損的斑斑駁駁。宋明的母親雖然已經把桌麵抹了又抹，但看上去還是一片黑一片紅一片黃的，摸起來少不得有些油膩。方晴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子邊動也不敢動，隻怕挨在了哪裡臟了自己的身子。 　　宋明家沒有碗櫥，他們在墻上開了一個壁龕，把碗放到裡麵，壁龕外掛著一個白布簾，早就變得烏漆麻黑。 　　宋明家也沒有專門的茶杯茶具，平時。除了吃藥，也很少喝溫開水。渴了都直接在水缸中舀半舀子著水咕咚咕咚喝了。在他們看來，那些用著精致的茶壺，和精巧的像酒盅一樣的茶杯，端起來慢慢的品嘗實在就是矯揉造作，哪裡比得上他們端起半瓢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的爽快。 　　當她看到宋明的母親掀開那個烏漆麻黑的布簾，取出一隻碗，放在油膩斑駁的飯桌上，提著軍綠的老水壺給她倒上開水時，她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 　　他母親也是剛剛從棉花地裡掰花蔓掐花孽回來，滿手都是黑紅黃綠的醬色，指甲裡還殘留著枝葉碎屑。 　　宋明的母親來不及換衣服，隨手把一個圍裙係在腰間，那圍裙上你是斑斑點點。 　　方晴坐在椅子上，準確的說，他隻是傍在椅子沿上，她隻是微微跨坐在那椅子的一點邊緣上。她覺得那椅子也很臟。 　　她努力掩飾著自己嫌棄的表情，隨口答話地與宋明的母親尬聊著。 　　在宋明家的過道裡住著一窩小燕子，方晴確實喜歡小燕子，但當她看到燕巢下麵散落的鳥糞時，她不禁譴責小燕子也太不講衛生不講文明了。 　　當方晴看到宋明的父親從地裡回來，不換衣服不換鞋直接坐在了炕上時，她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按她的理解，至少上床之前應該換換衣服，換換鞋。 　　自從方晴來過宋明家一次後，宋明就覺得那七仙女嫁董永的故事也隻能是一個神話傳說。不食人間煙火的七仙女根本無法吃得下那黑陶瓦釜裡煮的飯，躺得下那窩棚裡的床。 　　有時候，兩個人無法和諧相處，並不真正是因為三觀不合五官不正，而是因為這些細細碎碎的生活小節，這些鞋中的沙粒。 　　方晴和宋明下過幾次地，也是觀光遊玩的成分比較大。 　　宋明的父母對。宋明與方晴的事也不是很有信心，他們總覺得方晴很難融入他們的家庭。他家是標準的農民家庭，乾的是粗活兒笨活兒臟活兒，吃的飯能填飽肚子就行，穿的衣服能遮身蔽體就行，住的房子能遮風擋雨就行。 　　有時，餓了從鹹菜缸裡撈半截蘿卜啃個乾饃就是一頓飯，渴了掬一捧溪水就口潤心爽，困了在田間地頭樹蔭下頭枕個土坷垃就是美美的一覺…… 　　他們過的是最簡樸也是最低配的生活。宋明家過節吃的飯都比不上方晴家一頓日常的午餐豐盛。 　　宋明知道這些生活細節足以摧毀任何山盟海誓。而這就意味著。如果。宋明要和方琴在一起。就必須另立門戶。離開這個生活環境。否則他們的生活極有可能會被這些看似瑣瑣碎碎微不足道的細節，沖擊的支離破碎雞飛狗跳。 　　而他是家中的獨子，他又怎麼能把父母完全撇到一邊呢？ 　　今天方晴母親的談話讓他意識到，這會不會是一種婉拒？雖然現在已經有不少農村人在城裡買房。但這都是農村中先富起來的一批人，包工頭，店老板，生意人，還有部分官員。而像他這樣的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很少有人有能力到城裡買房落戶。 　　現在他麵臨的的問題十分嚴重。如果。他們。就在。就和方晴在宋莊兒成家。方晴的父母不會同意。宋明的父母也未必見得。多麼自在。鋼琴。也很難。生活的慣。他祭奠。給他做個衛生間，獨立衛生間，給他抽水馬桶。但是。他們沒有下水道。 　　如果。他要到城區買房，就目前而言。他還沒有這個實力。即便風情能擋。方晴的父母。你不會一直讓。風情等著。等著他有實力買房再嫁給他。他覺得。他和方晴。愛情的小舟。已經。使到了兩個漩渦的交叉口。無論向左。還是向右？都將麵臨著。傾覆的。風險、危險。 　　而坐在小舟中的方晴似乎對身處的險境一無所知，她依然無憂無慮地看天看海看星辰，她依然對宋明一往情深也信任著他依戀著他，她他和所有熱戀中的少女一樣依然對她和宋明的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待和憧憬。 　　現在宋明若想與方晴了斷關係，無異把方晴推入漩渦深淵，他無法想象這將對方晴是怎樣沉重的打擊。 　　最近方晴又開始喜歡上了三毛的作品，對那些浪漫的自由自在的愛情充滿了向往。那天，她給宋明朗誦了一首據說是三毛的詩: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 　　一半在塵土裡安詳， 　　一半在風裡飛揚； 　　一半灑落蔭涼，找書苑 www.zｈaoｓhuyuaｎ.com 　　一半沐浴陽光。 　　非常沉默、非常驕傲。 　　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如果有來生，要化成一陣風， 　　一瞬間也能成為永恒。 　　沒有善感的情懷， 　　沒有多情的眼睛。 　　一半在雨裡灑脫， 　　一半在春光裡旅行； 　　寂寞了，孤自去遠行， 　　把淡淡的思念統帶走， 　　從不思念、從不愛戀； 　　…… 　　方晴說，這首詩不像三毛寫的，三毛那麼熱愛生活熱愛生命，怎麼可能寫出這麼成仙成佛的詩呢？ 　　我要把這首詩改一改，我要把它改成方晴在等宋明，宋明在想方晴。 　　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一棵樹， 　　站成永恒，以我清歡的舞姿， 　　一半在泥土裡祈禱， 　　一半在輕風裡張望。 　　一半灑落蔭涼， 　　一半沐浴陽光。 　　一樹溫柔，一樹芬芳。 　　等你到來，花落滿裳。 　　如果有來生，你要化成一縷風， 　　掠過前世，以你纏綿的歌聲。 　　一半在風雨裡相擁， 　　一半在春光裡呢噥。 　　一半留給思念， 　　一半付與飛鴻。 　　一縷相思，一縷深情， 　　風吹荷動，驀然倩影。 　　…… 　　宋明聽著方晴深情款款柔情脈脈地給他朗誦著她修改的詩，卻悲從中來，此時，他寧願他就是那陣從不思念從不愛戀的風，把她倆吹回那初識的河中，他沒有向她張望，她也未曾驀然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