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暨陽的火車上,史婉蓮感到對麵男子那灼熱的眼神,足可以把她的臉燙出一個個小水泡。她假裝視而不見,或故意不時瞟他一眼。 高元健看著新娘調皮的神情,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粉嫩而飽滿的臉頰,輕言道:“困了,就趴一會兒吧!” 夜已深,火車廂裡鄰座的旅客們都已歪頭耷臉地打起盹來,史婉蓮卻毫無倦意、精神亢奮。 她時不時頂一下丈夫的膝蓋,以回應他的脈脈深情;高元健則捉住她的小手,緊攥在手掌裡摩挲…… 夫婦昨天半夜從潤州站上車,坐了七八個小時的火車,終於在今天中午時分抵達暨陽站。 兩人帶著一身的旅途疲勞下了車,史婉蓮立即感覺這裡的氣溫要比潤州高出兩三度。 他們提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出出口處時,毫無例外地遭到行人的圍觀。圍觀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 “那女的是個西施美女!” “那男的保準是個軍官,氣質真好!” “他們是從哪裡來的?” …… 高元健夫婦友善地請求借過,走出圍觀的人群。他們要去找一家旅館,先安頓下來,至少不用帶著笨重的行李到處跑。 史婉蓮見火車站前麵是一片幾無遮攔的空曠之地,旅客寥寥,兩旁是低矮破舊的民宅和商鋪,整個情景像一張黑白照片那樣了無生氣。 夫婦倆見火車站旁的旅館又臟又貴,就邊走邊打聽尋找合適的旅館。 突然,有個人影像一陣風似地掠過史婉蓮。 “不好!我的包,我的銀元……”史婉蓮急得大叫起來。 高元健見狀,一邊厲聲喊“抓賊骨頭!”一邊放下手上的兩隻箱子,準備去追那個已經跑進旁邊弄堂的竊賊。 “你不要去追啦!”史婉蓮大聲阻止,“萬一他們使的是調虎離山計呢?你去追賊,這邊的箱子又被人搶走怎麼辦?” 高元健聽了隻得停下腳步,並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胸口,慶幸藏在大衣內口袋的皮夾和兩口子的證明資料都還在。 “媽的,……這些賊真是膽大包天!你包裡有些什麼東西?你剛才說有什麼銀元?”高元健問。 史婉蓮雙眼一紅,委屈道:“是媽媽臨走時塞給我的六塊陪嫁銀元。本來我準備放到箱子裡,因為當時你來喊我們趕緊出去候車,我隻好把銀元塞進隨身帶的包包裡,一路上我還摸了幾回,直到下車都還妥妥的在哩!嗚——我怎麼這麼倒黴?” “那我們先去派出所報警吧!”高元健彎腰去拎箱子。 但一個圍觀的中年男人懶洋洋地說:“報警有個屁用!這種事天天有……這些賊都是逃荒來暨陽的外地佬。就算當場捉牢被扭到派出所,也是被拷一頓後就放了。” 高元健夫婦隻得作罷,繼續走路。 …… 他倆走了很多路,終於在浣紗江畔找到一家看上去還算整潔且寧靜的旅館。 高元健拿出一張獎狀樣的結婚證,辦理住宿登記。服務員看了看結婚證,又看了看他倆的臉,眼睛裡的“警覺”立即被“羨慕”所替換。 他們打開房間門,看到室內隻有一張大床時,兩人的臉騰地變成了西紅柿。 小夫妻在旅館附近的合作社飯店,點了兩碗青菜肉絲炒年糕。 高元健說:“暨陽年糕是名特產,又糯又韌,初來乍到的人不吃暨陽年糕,就像去了延陵不吃加蟹小籠包一樣。” 初來乍到就遭遇盜賊劫掠的史婉蓮,此時無論對暨陽年糕還是加蟹小籠包,既沒興趣吃,也沒興趣聽。 “你好像很喜歡吃加蟹小籠包,我聽你提過幾回了。”史婉蓮話裡有煩躁和不屑的成分。 “是嗎?加蟹小籠包確實使人印象深刻!哎,我隻知道你不吃肥肉、皮蛋,那你喜歡吃什麼?” “除了這兩樣,都行。這兩樣,我吃了會反胃惡心的。” “說來說去,偏食是因為你沒有餓過肚子;像我們農村人,肚子一餓,什麼不吃?!從沒聽說誰有偏食的毛病。不過,你有心臟病的話,肥肉還是不吃為好。以後我家的肥肉,我全包了!” 史婉蓮第一次從高元健嘴裡聽到這番煙火氣十足、又不太懂體恤的話語,感到很是錯愕。 她看著把一碗炒年糕吃得酣暢淋漓,額上還沁出一層細密汗珠的丈夫,眼睛裡竟掠過一絲陌生甚至嫌棄的神色。 …… 下午,高元健陪妻子來到縣物資局,辦理報到手續。 史婉蓮作為軍轉乾部家屬受到了優待,被分配在暨陽城關工作,具體崗位是去縣物資局直屬生產資料公司下麵的一個門市部,當一名營業員。因為她原是汽車技工,除了營業員,沒有更對口的崗位了。 而高元健則需要到離城關較遠的池湄區供銷社,赴任副主任一職。 在物資局,接待高元健夫婦的領導叫“魯帆力”,人稱“魯局長”。 當史婉蓮的視線與魯帆力交匯的那一剎那,她的心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重重擊中,整個人瞬間愣住。她的眼睛不自覺地瞪大,瞳孔裡映照著魯帆力那張同樣驚愕的臉龐。 的確,魯帆力的眉頭微微上揚,似乎同樣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他的嘴唇微微張開,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一時語塞。 這個瞬間,定格成永恒。兩人的內心深處都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感,卻又說不清道不明。他們彼此凝視著對方,好像要從對方的眼神中探尋出什麼深藏的秘密。 魯帆力年紀看上去比高元健略小,猶如春風中一棵玉樹,青春洋溢,峭拔而立,使人不禁想起“玉樹臨風”這一成語。 看過兩人的介紹信及證明文件後,魯帆力熱情地握住高元健的手說:“歡迎!歡迎!我已經接到通知並作了安排,這兩天正等著史婉蓮同誌前來報到呢!” 隨後,魯帆力和高元健貌似一見如故地聊了起來;史婉蓮則在一旁一邊喝茶,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邊偷偷地端詳魯帆力的倜儻樣貌。 魯帆力的五官像被老天精心雕琢過,尤其微笑時的上下唇線,美得攝人心魄。他天庭飽滿,兩眼坦蕩而富有生機,理了一個小草頭,使頭發看上去更加濃黑綿密…… 不知為什麼,史婉蓮看著看著竟流下了眼淚。 魯帆力發現史婉蓮在偷偷注視自己,便敏銳地回視了幾秒鐘——猛地發現美人的眼睛紅了,便關切地問道:“小史同誌眼睛裡進東西了嗎?” “是的,剛才好像有粒灰飄進眼睛裡了。”史婉蓮慌忙掩飾著說。 高元健見狀,立即掏出一塊手絹遞給妻子說:“不要用手去揉哈!” “哦,這兩天風大,這裡灰也大。”魯帆力說著,起身去關窗。 “高同誌真是艷福不淺啊!小史同誌來到暨陽,可給我們這個小縣城增光添彩啦!”魯帆力大大方方地稱贊道。 “哪裡、哪裡!魯局長才是一表人才,氣質不凡。”高元健客氣地回贊。 原來魯帆力是山東曹州人,因夫人是暨陽人,大學畢業後就隨夫人定居在此地。 在聊到住宿安排時,魯局長給出兩個方案: 他家住的四合院裡目前還有一間空房,給一對小夫妻住沒問題;不過他需要征求另一住戶,即物資局副局長秦付國的意見。 第一方案不行的話,就請小夫妻暫住幾天招待所,等他做通工作後,從生產資料公司職工筒子樓裡調出一間宿舍來給他們住。 臨別,魯帆力請高元健夫婦等他的電話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