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亮了壁爐前的燈盞。 她的手勢傾轉在燈光柔和的內暈所在。 她沒有穿和服。 隻穿襯衫和長褲。 或許她自始至終都在把那些繁復的,過於精致的修飾物自生命裡剪除了。 就像她的感動。 在那個男人死去之後,就不會在她的生命裡再次重建。 “櫻庭美知彥閣下。” “您來見我。” “是為了探知亦未可知的將來。” “還是為了想要體察徘徊在此時您心裡不斷滋長的有關於我的疑問。” 婼珂端出兩枝頎長的水晶高腳酒杯。 她把壁爐邊紅木桌上的“蝶詩”紅酒斟滿酒杯。 旋即,她轉身走出這個房間。 在她消失的背影中依然殘留著一種默默衍生的溫情寂寞。 她再次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個白色醫藥包。 柳葉刀,鑷子,鉗子,紗布,手套,針,縫線,消毒溶液。 她把這些整齊擺放在紅木桌上。 然後戴上手套。 她把他的和服半襟掀開半片。 露出雪白的胸膛與鮮紅的瘡口。 “觀察者魄體的自我修復能力確實比我想像的要好。” “隻是,在你觀察到的具象化的歷史事件的故事細節,被混淆了不確定性的陰影麵。” 她用柳葉刀切除了被燒蝕的腐肉。 然後用鑷子和鉗子掀開新鮮的血肉。 血液流淌的中樞呈現在她眼前。 “或者說,在您看到真相時,真相也被確實的固定的節奏修改著。” 她的手跳躍在燈光中微小激亮的光暈之間,柔軟流動中的手勢寂美如花瓣飄想的軌跡。 “哦……” “一枝和舞小姐終究還是沒有下毒手啊。” “離你真實的心臟,還差一毫米。” 她傾倒著粘稠的藍色消毒液。 貫穿胸腔直到後背的菱形瘡口,瞬間就被注滿。 “在那個瞬間,我必定能蓄勢擊殺她。” “可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眼睛裡存在的那種不能敘說的憂緒與哀傷,阻止了我對她的一無所知的傷害。” 櫻庭美知彥在此時顯得蒼白的麵頰微微現出痛苦般的扭曲。 “您真是個好奇怪的男人。” “除了與生俱來的殘忍之外,我居然還看到了溫情與軟弱的對立傾向。” 婼珂眼波裡流淌的躍動之光是星星微顫的花漾。 “天皇陛下曾經說我是有不良癖好的精神不潔者的典範。” 他的眼光緩緩移動。 不完美的圓麵上,他仿佛看到她眼睛裡錯失的風景是傷緒的原點。 “而且,不管我觀察的一切是否存在那個致命的扭曲點。” “我都能判定。” “他是屬於我們的宇宙裡。” “那個最偉大的男人。” 不完美的圓麵上,永恒凝固著她沒有變化的情契。 她的雙手正在為他縫合也許永遠也不能愈合的傷口。 她猶如懺悔詩的一生將把她輕靈的骸骨禁錮。 婉愛,死亡,生命,毀滅。 寄存著她空虛的殘缺的靈魂。 他始終看不到她曾經在萬籟俱寂的雪夜中哭紅的眼睛。 “這道傷口將伴隨你直到毀滅吧。” 她為他不能愈合的傷口打上無法解開的結。 “有些微的痛吧。” “這也是無法衡量的人類之殤啊。” 做完這些之後。 她把一杯酒放在他的手上。 然後把這些器具包起來,再次走出房間。 她湮沒的這段時間,卻足以令櫻庭美知彥認真思考她存在過的時間軸上記載的點點傷跡。 他站起來,努力伸展著有些許凝固凋敝的身軀。 然後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這個房間還留有她的餘香。 一種紫菀攜帶著轉瞬即逝的蕓香晶粉的餘燼。 壁爐裡不斷燃燒的火焰交織著粉色,紅色的光輝紀念。 他的視線在火焰流轉界限裡延伸至一束光照亮的溫黃相框。 一個男孩的臉容出現在由記憶堆積的橢圓之弧。 他大大的眼睛裡散發著太多的幻覺。 那些無止境的意像,虛構著源自他心靈的夢想。 他仿佛始終憧憬著生命之核將要綻放的果實。 盡管這些都在默默誕生,又默默毀滅。 “他是我最小的弟弟,隻與我相處了七年。” “就驟然凋逝了。” “這是他七歲時,我為他留下的像。” 婼珂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 那是空虛的,厭倦的,恐懼的,痛苦的聲音。 “那天晚上,我為他準備了他最喜歡的緞帶草莓芝士蛋糕。” “您想像不到吧,這隻是噩夢的開始。” 他知道這個男孩是誰了。 所以他沒有轉身。 他不敢看她現在痛徹心扉的臉容。 他已能感應到她在兩種命運閃爍在悲慟之河的顫抖。 她用她的雙臂從後麵環繞著他赤裸的肩膀。 他不禁閉上了眼睛。 他能感知到她的臉靠近他的肩膀時濕潤的眼睫和眼睛。 “他還沒有吃完蛋糕,就死了。” “是那種最痛苦的死亡。” 她的嘴唇抵在他的臉頰上。 逐漸變得冰涼的溫度卻以最灼熱的燃燒傾注了動人心魄的疼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個人在什錦奶油裡注入了紫穗葵。” “一種最毒的花。” 她的聲音在他耳邊變成低低吟啞的汛息。 壁爐中的火焰用卷曲的光束探望過來。 紅色潮汐的熱量在婼珂的雙手之間浮動。 “痛苦在那個時刻已帶走了我的意誌。” “就像現在……” “我隻能在逡巡時觸及到你。” “若我能感知到渴望以消解疼痛的方式盛放,我寧願相信這隻是一個虛幻的夢境。” 雙重火焰疊加在她夢幻花園的歡宴。 她唇色湮滅的痕跡是她漂泊不定的形而上的時間軸。 她期待著被瞬間交織以後的愛與死。 被芬芳與夜包圍的間刻,她激顫著等待著他妖嬈的饋贈。 可是,她終究沒有等來他尋求短暫彌合與瓦解的狂暴火焰。 他沒有回頭,任憑她的花朵在剎那的綻放過後,又頃刻凋零。 他的臉頰,脖頸,肩膀墜落了她的不滅哀歌。 爐火的輝光照耀著他和她重疊在時間深處的對影。 仿佛這無限消磨的奇跡錯失了無數個布拉芬琪的童話。 他的心中幻滅著一首神曲微暗而又光明的旋律。 他始終在等待隱沒的最絢爛的那一小節的降臨。 等待戈多,是為了尋找過去不能泯滅的時光。 在她的啜泣終止以前,他眺望神聖的緬懷以前。 他看到,一顆星燃燒過的她的不朽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