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朝亭裡時不時傳來孝文先生殷切的教導聲,偶爾也夾雜著懟魏香的聲音。 “蠢貨,你這拳打得軟綿綿的,像個小孩一樣。你師父把你丟在這兒,是讓你給蘇瑛當陪練,助她一臂之力,不是讓你在這丟人現眼的。” “蠢貨,你剛剛應該收拳後退一步,再一個掃堂腿踢過去。就你這樣還武夫呢,村口的老大爺都比你會打架。” “蠢貨,……” 青月看著亭內修煉的幾人,小聲對布遊說道:“看來孝文先生是真的很記仇,一會兒我要提醒小姐,以後千萬不能在孝文先生麵前表達他年紀大了的意思。” 布遊看著被懟的無話可說的魏香,深深點頭,贊同青月的話。 幾隻灰色的鳥從眾人頭頂飛過,發出無力的叫喊聲,似乎是被灼熱的陽光將體內所有的力氣都燃燒盡了。不知不覺間,已是午時。 孝文先生看著滿頭大汗的幾人,輕輕說道:“好了,今天就先到這裡,下午便不上課了。明天開始,我會帶著蘇瑛和魏香去貘奈古林修練。蘇想你在家中要時時刻刻去和你的靈溝通,你要相信,勤能補拙。蘇婷你啊,在家安心修煉靈術,琢磨琢磨我上午和你說的那幾個薄弱之處。” 蘇婷哀求道:“先生,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 “去乾嘛,添亂嗎?你忘了我昨天罰你這半月不許出門嘛?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修煉,把心沉下去。” 孝文先生說完便要離開,蘇婷急忙上前。 “先生慢著,我還有一件事,想請先生幫忙。” 蘇婷說著沖布遊招了招手:“小遊,快來。” 在亭外站了一上午的布遊和青月快步走進聽朝亭,向孝文先生行了個禮後,站在蘇婷旁邊。 蘇婷拍了拍布遊,說道:“先生,這是我新收的小弟,布遊。他身體有恙,我想請您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治好他。” 孝文先生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隻見少年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瘦,右眼是蒼涼的白,左眼中露出幾分緊張與期待。 孝文先生對蘇婷責怪道:“讓你安心修煉,你不聽,一心向往那茶樓說書人口中的江湖。滿腦子俠客夢,到處收小弟,動不動就想拉著別人結拜。你娘前一段時間剛把你收的小弟都打發走了,你這又從哪收了個小弟。怎麼,你想和你的小弟一道去浪跡天涯嗎?” 年少的蘇婷在茶樓裡聽了說書人講的故事後,便學書裡的人四處行俠仗義。今天幫佃戶找丟失的雞,明天用自己的三腳貓醫術幫人治病,在此過程中還收了一大批小弟。而那些小弟之所以跟著蘇婷忙東忙西,大都隻是看上了蘇家的錢財,想要跟著蘇婷混吃混喝。 之後,蘇婷的娘親出麵,趕走了蘇婷所有小弟,還警告蘇婷,再敢出去瞎認小弟,便將她趕出府,去她向往的江湖裡流浪。 所以,孝文先生的話其實並沒有針對布遊,隻是希望蘇婷能快點長大,不要再傻乎乎的被人利用。 可少年的自尊心極強,小小的石頭都有可能激起驚濤駭浪。 布遊聽見孝文先生的話漲紅了臉,隻覺得一團火在自己臉皮下燃燒一般,讓他有跳進湖裡躲起來的沖動。 他遏製不住的想,自己若是那些城中富貴人家的孩子,孝文先生會否如此輕視自己? 布遊十歲以前是隨父母住在鯨背城大戶人家的府中的,他見到了許多穿著華貴的人對府中的公子小姐們畢恭畢敬,而自己卻被府中的下人呼來喝去。他曾經在夢中哭著問書生,人與人之間為什麼會存在這麼大的不同。 書生抱起小布遊,輕輕拍著他的背,開口說道: “我讀過一本書,裡麵有這麼一句話: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麵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鬧。” 書生頓了頓,接著說道:“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大抵是源於外界在他們身上寫下的悲歡不同吧。” 布遊沉默了一會兒,問到:“留聲機是什麼呀?” 書生搖搖頭:“我也沒見過,或許是某種靈寶吧。” 布遊不可思議地說道:“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書生寵溺的摸了摸小布遊的頭:“我不知道的事有很多,但其中我想去弄明白的並不多。” 求知欲極強的布遊疑惑的看著書生,他的眼睛一黑一白,眼角的皺紋裡似乎是歲月在安靜的流淌。 書生明明才消失不久,但布遊卻覺得他們之間隔著許多許多年,久到布遊怎麼也想不起書生的模樣。 但在很多年以後,布遊依舊清晰的記得,書生的那雙眼睛裡,滿是灑脫與平和。 話再說回聽朝亭。 蘇婷聽了孝文先生的話,急忙說道:“先生,小遊不是我從外麵收的小弟,是府裡新來的下人。他身體不好,福伯也治不好,所以才來找您。” 蘇想走到蘇婷邊上,用之前擦鼻涕的手帕擦拭額頭的汗水:“二姐,娘不許你出去收小弟,你就開始對家裡的人下手,我要告訴娘親,讓她把你院裡的人都調走。” 蘇婷回頭吼道:“你滾遠一點!” 魏香上前拉著還想頂嘴的蘇想走到一邊。 蘇瑛上前一步,道:“先生,既然小妹開口了,就請您幫忙看看吧。” 布遊有些意外地看著蘇瑛,心中對其的好感更甚:大小姐為我說話了,她人真好。她會不會是對我比對一般人要好? 孝文先生也略感意外地看了眼蘇瑛,說道:“好吧,不過福管家都治不好的病,估計我也無能為力。” 說話間,孝文先生抬手,先前出現過的黃色霧氣再一次出現,籠罩住布遊。 被霧氣籠罩的布遊隻覺得渾身冰冰涼涼,似乎是掉入了湖水裡一般。 幾秒鐘過後,孝文先生發出了驚疑聲:“咦,怎麼回事?” 青月等人露出擔憂的神色,蘇婷問道:“先生,怎麼了?” 孝文先生指著霧氣說道:“你們自己看吧。” 霧氣散去,兩個布遊出現在眾人麵前,隻是其中一個布遊顯得很怪異。他右邊褲腿和右邊袖子都是空空蕩蕩的,右眼眶裡也是空的。 孝文先生開口道:“他的身體確實有大問題,我的靈沒法感知他的右腿、右臂、右眼,而他身體內部的臟器也一片混沌,我的靈一進入他的身體就在他胸口位置消失了,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吃掉了一般。” 蘇瑛皺眉道:“先生,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布遊滿臉期待,一旁的蘇想等人也露出好奇之色,目光悠悠的等待孝文先生回答。 孝文先生看著幾人期待的眼神,內心很崩潰:不應該啊,這個小子周身一點靈光也沒有,明顯隻是一個普通人。可是我的靈為什麼會對普通人失效呢?明明隻有修為高於我的靈修才不可復製啊!而且,為什麼偏偏隻有他的右腿、右臂和右眼不能復製?怎麼辦,我要是說不知道,蘇婷那丫頭一定會暗地裡嘲笑我,說我對靈術的使用也不夠精通。是了,一定是昨天她小考沒過,被我懲罰了,今天才帶這麼個怪人來讓我丟麵子! 想到這,孝文先生悠悠開口:“這個人的情況很是復雜,涉及到許多方麵,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蘇婷驚喜的說道:“先生,那這麼說你有辦法治療小遊的身體啦?” 孝文先生高深地回道:“具體的治療方法還要看他身體具體的情況,等你姐姐參加完大澤府的選拔再說吧。” 蘇婷皺起眉頭:“可是先生,福伯說他隨時有性命之憂,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孝文先生又打量起布遊,見他雖然乾瘦,但眼睛卻很有神,於是說道:“能不能撐到那時候也是要看具體的情況。” 魏香在一旁也忍受不了孝文先生的廢話了,於是開口道:“先生,那情況到底是什麼樣的?” 孝文先生瞪大眼睛,對魏香吼道:“蠢貨,我不是說了那要看具體的情況嘛!” 魏香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搭話。 蘇瑛看出了孝文先生的窘境,於是說道:“先生,既然布遊的情況很復雜,您這段時間又要忙著幫我通過大澤府的選拔,還是讓福伯再想想辦法為布遊診療吧。” 孝文先生點點頭:“嗯,我確實是分身乏術,就隻能讓福管家受累了。你好好準備,明早我們便出發去貘奈古林。” 孝文先生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魏香看著失望的蘇婷,安慰她道:“婷婷,你這個新收的小弟看著很結實,一定沒事的。” 蘇婷看了看瘦弱的布遊:“娘娘香,你別和我說話!” 蘇婷說完,便帶著青月和布遊離開了。 蘇想走到魏香旁邊:“香哥,那個人一臉病態,看著確實不能說是結實啊。” 魏香看著布遊離去的背影,說道:“他或許有病,也很虛弱,但絕對很結實。” 蘇想撓撓頭:“香哥,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魏香抬頭,陽光很強,他不得不瞇起眼。 過了十來秒,他才開口道:“聽我師父說,菡山以西,有一個叫太虛幻海的地方。那裡常年彌漫著濃厚的霧氣,哪怕是在正午時分,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溫度。有一種名叫彌梁的小獸生活在那裡。所有嘗試走出太虛幻海的彌梁,都會在正午時分,死在灼熱的陽光下。於是,在那些小獸的眼裡,太陽隻是一個發光的圓球,並沒有太大威力。而所有知道太陽威力的彌梁都死了。” 蘇想撇撇嘴:“香哥,你是說那個下人是太陽,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隻是被霧氣遮掩本來的樣子?” 魏香點點頭:“師父說我們武夫重勢,我一直不知道什麼是勢。可是我在麵對他的時候,感受到了一種壓迫,像是麵對我師父一般。我想,那應當就是他的勢。” 蘇瑛開口道:“你是說,他是個很厲害的武夫?” 魏香先是點點頭,又接著搖搖頭,開口說道:“霧氣太大,我看不清他究竟是不是那太陽,但想來不會是一般人。” 蘇想:“香哥,你說話咋變的和那些讀書人一樣,深沉而又有魅力。先生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是說錯了。他才是那隻彌梁,沒看清你的真實麵貌。” 魏香聞言,心裡樂開了花,將雙手背後,四十五度抬頭望天,語氣哀怨地吟誦:“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唯有蟄龍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魏香轉頭看著蘇想:“想弟,你香哥我其實是大智若愚,隻是世人都沒有看出我的大智而已啊!” 蘇想深情道:“香哥,迷霧也遮不了我的眼,我可不是那不識太陽的彌梁。” 魏香和蘇想吹捧間,蘇瑛在一旁開口道:“魏香,看來我是一隻彌梁。” 蘇瑛說完,便離開了聽朝亭。 魏香指著蘇瑛的背影,問道:“小想,你姐是什麼意思?” 蘇想滿眼崇拜的看著魏香,從懷裡掏出那塊擦過鼻涕和汗的帕子:“香哥,我姐她沒看出你的智慧,我們不理她。來,我幫你擦擦汗。” 魏香看著那塊用過的手帕,似乎還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於是他連忙走開:“陪你姐對練了一上午,餓了,我先去吃飯了。” 蘇想揮舞著手帕,連忙跟上:“香哥,等等我。” 魏香沒有回頭,但從走路變成了跑步。 另一邊,蘇瑛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不斷想著魏香說的那些話。 “大小姐。” 蘇瑛聞聲停下腳步,發現來人是負責保衛府上安全的段山。 “您考慮的如何?”段山問道。 “段管事,陪我一道走走吧。” 段山點點頭,於是,兩人一道走向大小姐的小院。 蘇瑛在前,段山在後,兩人都不言語。 待走到蘇瑛的小院門口,兩人站定。 “大小姐,還沒決定嗎?我相信我的感覺。” “段管事,我不知道。” 段山看著蘇瑛,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