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酒席之後(1 / 1)

人神與死亡1996 壞膿 7313 字 2024-03-16

“噓,聲音小點。”妻子依在門邊脫下高跟鞋,提著鞋跟在他身後說。   剛回來的卡梅倫渾身酒氣,一邊爬上樓梯一邊說:“我知道。”   “不要這麼不耐煩。”   “我知道。”   悄悄地推開一道門縫,他踢開拖鞋小心翼翼地邁出去半步。昏暗的房間裡女孩背對著他熟睡過去了,墻壁上貼著獅子辛巴和小熊維妮的海報,一隻八音盒在枕邊演奏著輕柔的音樂。   他在宴會上一直擔心孩子一個人在家會睡不好,還想著要不要打給鄰居家的太太來看看。而現在看來她睡得還是很好的嘛。   卡梅倫·加西亞蹲在床邊,注視安娜的睡顏。   突然,女兒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卡梅倫下意識屏住呼吸。   她小聲地嘟噥著:“爸爸。”   “我在。”卡梅倫下意識地回應。他的聲音不像是從聲帶裡出來的,而像是一股微弱的氣流。   她軟乎乎地從床上起身說:“爸爸抱我。”   他這麼做了。   安娜半閉著霧氣迷蒙的眼睛,在他的懷裡輕輕蹭著。不知道為什麼卡梅倫好像又回到第一次抱她的時候,一點也不敢動,隻是覺得她像是柔軟而輕盈的絲綢布,既精細又脆弱。   “爸爸身上好臭。”   “爸爸今天喝了酒,喝了酒就會變臭的。”   “不要喝酒。”   “好好好,爸爸不喝酒了,”卡梅倫輕輕拍著她的背,“爸爸不喝酒,以後不會變臭了。”   安娜把臉埋在他的脖子上,悶聲悶氣地說:“唔,信,我給安的魯叔叔的信。”   “已經給他了哦,安德魯叔叔很高興哦。”   “不要騙人。”   卡梅倫輕輕地把她放回被窩,掖好被角。大騙子低下頭在女孩的耳邊低聲說:“好了好了,安娜乖,快睡吧。”   他踮著腳一步步退出去了,看著孩子的背影將門緩緩地合攏。   客廳裡燈火通明,三層的水晶吊燈高懸,讓他的眼睛一時半會適應不過來。從地板上撿回兩隻拖鞋,他慢悠悠地從二樓走回一樓,拉開窗簾,臥倒在了長沙發上,側頭看落地窗外的哥倫布市。   他們家在市郊的山丘上,越過底下的人工林遠眺過去,能看見城市霓虹燈璀璨,猶如一片正在呼吸的金色光海。   浴室裡一直傳來花灑的聲音,這會已經停了。   門被拉開,妻子擦著頭發圍著浴巾走出。   “孩子睡著了嗎?”   “剛剛醒了一次,現在又睡過去了。”他躺在沙發上,平靜地說。   透過窗玻璃的反光,他看見妻子將毛巾放在櫃臺上,一手抓著浴巾一手翻找他的酒櫃。家中小吧臺的上方掛著林林總總幾十隻酒杯,她取下兩隻,放在櫃臺上,問道:“睡前再喝點吧?你要什麼?是拉菲還是拿破侖?”   “傑克·丹尼威士忌。”   “親愛的,你知道我們家裡沒有威士忌。”   “那不就是了。”   妻子挪過兩隻酒杯,擰開拉菲的瓶口軟木塞,醒酒過後,順著玻璃杯壁注入如血般鮮紅的葡萄酒液,一手捏住一杯向他走來。   “我打個電話吧。”卡梅倫·加西亞從沙發上緩緩起身,走到墻邊拿起電話。   “打給誰?”妻子走到他身邊,將一隻波爾多酒杯塞入他手中。   “安德魯……安德魯·喬納森。”   “他是哪位?”   卡梅倫沉默了一下才說:“之前和我參加州際越野賽的朋友,我們同期。”   “哦,我記起來了,是不是就是那位被一個西班牙人用槍射中的倒黴警察?”妻子是真的才回憶起來,恍然大悟地說道。   “……不管怎麼樣,先讓我打完這通電話吧。”   第一次電話沒有撥通。   他轉而打向了專案組辦公室的座機。   聽筒響了約摸十多秒的呼叫聲,就在他以為這次還是沒人接的時候,安德魯的聲線傳了過來。   “卡梅倫?”   “對,是我,卡梅倫·加西亞,”他一手撐著墻麵說,“我之前打你的電話沒撥通。”   “我手機半個月前進水了。”   卡梅倫摸了摸鼻梁說:“還是再買一個比較好。話說人都走了嗎?專案組的小夥子們?畢竟已經一點鐘了。”   “嗯,零點放他們離開了。”卡梅倫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安德魯在那邊搔了搔頭說:“我在這邊再整理一下,爭取一個晚上內看完。”   ”沃靠,這麼努力,不虧是你。哪裡找到種植園了,我第一個送你過去。”他隨口說道。   “滾邊去。”   “今晚沒出什麼事吧?”   “都還好,都還好,也沒什麼特別大的事。就是那個傑克,他父親是之前的老副總警監吧?好像是叫卡恩,卡恩·奧馬爾來著,管小凱旋門和曼徹斯特大道那邊的。”   “他惹到你了?”卡梅倫揉了揉太陽穴。妻子在旁邊聽了一會,坐回到沙發上去了。他扭頭望過去,她已經解開了浴袍,赤條條地側臥著飲酒。他心力交瘁地說:“把衣服穿上吧,不要著涼了。”   “什麼?”安德魯在電話那頭問。   妻子裊裊婷婷地進了房間,卡梅倫嘆了口氣說:“不,不是在說你,兄弟。嗯,你剛剛是說傑克吧,他有怎麼惹到你嗎?”   “不算是吧,他沒對我有什麼不尊重,”安德魯一邊寫著什麼一邊說,“就是我今天,不,昨天晚上帶咖啡回去的時候發現這小子還挺跳,一張嘴說個沒停,問問你需不需要特別優待。”   “嗯,盡量吧,他爹有專門囑咐過我,有需要的話還是盡量優待。”卡梅倫斟酌了一會,還是如此交代道。   “行吧,我清楚了。還有什麼事嗎?卡梅倫。”   “沒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我有數,行,掛了。”   他將聽筒用力掛回去。杯子的紅酒因為長時間的接觸已經變得溫熱,卡梅倫平舉酒杯至額前,注視著紅酒流轉中的點點燈光,細嗅間能品味到其中孕育的馥鬱芬芳。   良久他搖了搖頭,轉身將紅酒倒入洗手池中。酒液滑過瓷白色的池壁,如赤蛇般沒入排水口中。   “我果然不適合它們吧,”卡梅倫嘆了口氣,“想喝威士忌啊。”   ………………   安德魯起床時不小心絆倒了桌邊波本的空瓶子。   他是被半夜裡路過的火車吵醒的。他的小區位於哥倫布城南邊的郊區,鐵路正好從旁邊經過。半夜三更的時候,房子會像遭了地震一般,天花板上的石灰簌簌地掉,還會震落桌子櫃子上的牙缸和水杯。   所以說,房子便宜無好貨。   他從地上撈起塑料牙缸,漱過口後提著牙缸去看了看窗臺上的蘆薈。   “葉子都曬枯了啊。”他撓了撓頭,將剩下的漱牙的自來水澆在根部,然後拎著蘆薈放到冰箱上,還在下麵墊個碗。   電話放在廚房裡,他煎完雞蛋和麵包後一查——   “您的信箱有兩條未收聽留言。”   安德魯坐在廚房內的小圓桌旁,給三明治中間擠上甜辣醬,然後按下了播放的按鍵。   第一條是來自洗車店的消息:“安德魯先生,這裡是威爾和道恩洗車店,您的汽車已經沖洗好了,請在晚上七點前到店內提走您的車輛。”   下一條看電話是盧維林……的嗎?   他再度按下了播放。   “安德魯……嗯,是留言,不在嗎?這裡是盧維林·內維爾,你上次過來的時候有東西落在這裡了,好像是個銀行卡……啊?不是嗎?好好好,是IC卡。安德魯,你要是還要的話就到我店裡來一趟吧,應該是放在櫃臺上。”   盧維林富有泥沼質感的聲線在電話那頭響起,間或因為旁人的打斷而小聲地說了些什麼。   IC卡嗎?安德魯咬住三明治,走到盥洗室裡摸了摸前幾天換下來的衣服。   確實沒有。   IC卡是為了在街邊打公共電話而辦的,當時想著是代替手機一段時間。雖說現在看來是沒什麼用了,但是裡麵有幾十美元存著沒用,還是找個時間去一趟比較好。   等晚上下班吧,提了車再去希望女神咖啡館。   臥室裡的鬧鐘“鐺鐺鐺”地叫了起來,當下已經是七點鐘了,是時候去上班了。雖然他和警局的距離頗遠,但是他也不怎麼著急。畢竟除了價格以外,家住在這邊的唯一好處就是靠近有軌電車站。   哥倫布城少有能引以為傲的便是它的公共交通建設了。八條有軌電車線是在過去幾年興修的,市政廳專門設立了一個部門負責電車的日常清理、運營和維修,因此還沒有其他城市地下交通的種種弊病,沒有老鼠泛濫、清除不掉的垢物以及嚴重的老化問題。   從石棉號紀念館站由南而北坐到金箔大廈站,電車先是穿過漆黑的隧洞,然後駛上高架橋。天光乍現,電車在如鏡麵般的樓宇間穿行。車廂裡人一站站地多了起來,但是因為冷氣開在安德魯的頭頂,所以沒有感覺太熱,甚至稍微有點冷。   大概過了三十分鐘,電車在金箔大廈邊停下。   安德魯走出車站爬下天橋,沿街走了約摸幾十米的時候,一輛家用汽車在他身後按起了喇叭。   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要我載一程嗎?兔子瑞比?”   “怎麼是你家夥?不用了,謝謝。”他嘆了口氣。   “真的?不用跟我客氣。”   車窗緩緩降下,卡梅倫·加西亞沖他打了個響指,眨了眨他灰藍色眼眸。   安德魯走到警局最多也不過十分鐘,他實在不能理解在警局門口搭卡梅倫便車的必要性。他白了卡梅倫一眼,說道:“快走吧,別再這裡耍寶了,後麵還有車要過呢。”   “唉,枉費我一番好心。”   後麵跟過來一輛吉普車,對著卡梅倫死摁喇叭,卡梅倫這家夥將車窗搖下,一腳油門踩上去。安德魯站在原地,眼見得他開過拐角沒影子了。   不過啊……真的就是幾步路而已。   安德魯警司從旁邊的小巷子取道,穿過斑馬線,再右拐直行三百米,警局門前的三桿旗幟便可以遠遠望見了。   北美十三州的國旗、佐治亞州州旗以及州警察局的警徽,按照高低先後有序地排列,張揚地在空中舞動。   隻不過今天有所不同,一群警員肅穆地站在旗臺前的空地上。安德魯瞧見總警監威爾·科本領在隊伍的最前頭,將最中間的那根國旗一點點降下來。他用雙手捧著國旗遞交給旁邊的警監,隨後將新的國旗升上。   “喂,這是怎麼回事?”安德魯問。   卡梅倫停好了車早早地圍在了一旁看熱鬧,甩著鑰匙扣說道:“到了換國旗的時候唄,你看那些,都是新入局的年輕人。”   邦聯的國旗是由十三顆星組成的大衛盾,都被鑲在深灰色鑲金邊的盾牌上,其上還有雄鷹棲息。總警監慎重地係好國旗,接著猛地一揚,將旗幟勻速地升到最高點。   “這批新人由奧威爾警監帶嗎?”   “應該是吧,後麵會繼續向下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換下來的旗幟估計得放在科裡麵去掛著。”   “你要繼續聽他們唱州歌嗎?喬治亞、喬治亞,整個一天——”安德魯指了指總警監,“還是威爾·科本領銜主唱,恕我直言,你拉著猴子過來都比他唱得好。”   “殺了我吧。”   卡梅倫將轉著的鑰匙啪地收回掌心。他搭著安德魯的肩膀一邊往局裡麵走,一邊學著中學的小朋友唱起了州歌。   警局裡人不少了,清潔工在門邊拿著拖把清洗地麵。卡梅倫跨過大門,跳過老婦人伸著的拖把,毫不羞澀地唱著:   “喬治亞,一首關於你的歌,   如此甜蜜、如此清晰,   當月光穿過鬆林,   有人對我展開雙臂……”   安德魯懶得掙紮了。   唱著唱著一個同事快步地走了上來。這是一位不過二十五出頭的年輕人,卡梅倫大概還以為是他的忠實歌迷,還唱著個不停,作勢要像電視劇裡的歐洲貴族似的行禮。   但是來人的第一句話就把兩人打懵了。   他皺著眉看還在唱歌的卡梅倫,那目光讓卡梅倫這等人物都禁不住默默閉嘴。接著他略略點頭說:“卡梅倫·加西亞警官、安德魯·喬納森警官,聖胡斯街喬加洛區附近的‘佐藤便利店’發生了一起失蹤案,分局的馬克警官認為這可能是水手的手筆。”   兩人麵麵相覷。   “沃靠!”卡梅倫·加西亞難以置信地爆了個粗口。   安德魯抹了把臉,“……沃靠。”   隨卡梅倫怎麼浮誇,但尼瑪這老小子口水噴他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