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低著頭走在路上,仔細回憶起昨天把那些泥塑給放到了哪裡。當時情況危機,他拔腿就跑,慌亂中也忘記留個記號什麼的。上岸後也隻顧著安慰小丫頭,當時天已經黑了,他更沒法去找些什麼。 按理說不過是個隨手捏成的動物罷了,可是一想到小丫頭那般調皮又帶著認真的模樣,不覺中,在南城心裡,那些泥塑就被賦予了特殊的寓意…… 他隻顧著埋頭思索,卻全然沒看到一側背著箱子,拄著拐杖的瘸子。 南城此時已經走了半路,迎麵而來的瘸子看著南城埋頭往河岸走去,心中生怕他想不開,想要開口可又磨不開麵子,畢竟昨晚自己打他打的那麼狠,當即也調轉方向,悄咪咪地跟在南城身後,不遠不近的吊著。 南城全然不知瘸子的心思,他做事情一直有些直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再加上瘸子也是為了自己好,他昨天行事確實有些莽撞。雖然瘸子下手有些狠,可他的心裡卻沒有一點恨意,再加上身體早就恢復了過來。隻是一想起昨晚那場麵,那種痛感就仿佛時刻在提醒自己瘸子的那句“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至於為什麼不想看到瘸子,南城隻能說,自己昨晚才被打,今天就笑嘻嘻地跟人家說話。不覺得有些為難他這個才勉強七歲的孩子了嗎? 南城的腳程很快,一會兒便到了河塘邊。此刻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的瘸子,心暗暗提了起來,不會是自己昨晚下手太重,給孩子打的想不開了吧? 當即他又往前湊了湊,隻要南城靠近水邊,他就追過去攔住他。 南城此刻還不知道瘸子就在身後暗暗的看著自己。隻是埋著頭繞著河岸找了起來,不時彎下腰撥了撥岸邊已經有些泛黃的雜草。 瘸子暗暗在那裡蹲了半天,見南城找著什麼東西的樣子,他懸著的心也是放了下來,心中也隱隱有些後悔。不過若是讓他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把南城按到板凳上,在他看來孩子就要從小教育,長大才能避免吃虧。 南城不時的彎腰翻找,不覺間便走了大半個河岸,看著周圍有些熟悉的環境,南城心中一喜,找的更加仔細起來。 終於在岸邊的一處雜草堆裡,南城才堪堪看到被人擺成一排的泥塑。他有些驚訝的抬起頭,隻見一個滿身油汙的家夥坐在一旁的樹蔭下大口大口的啃著烤的黢黑的烤雞。南城下意識的掃視起四周,見並沒有生火的痕跡,估計是眼前這人從哪裡烤好拿過來的吧。 此時正投入的啃著烤雞的家夥才反應過來自己眼前不知何時多了個人,當即驚訝的張大了嘴,嘴角半露著還沒咽下去的雞肉,見南城一直在盯著他,他隱秘地將燒雞藏到身後,隨後單手行禮,寶相莊嚴的呼了聲法號。 “阿彌陀佛,施主有何貴乾?” 見這男子裝腔作勢的樣子,南城有些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隨後指著這個吃肉的假和尚正色道。 “這幾個泥塑是我和我妹妹昨天捏的,能不能請你還給我?” 這人聞言,當即笑嗬嗬地站了起來,挺著自己的大肚子,極為老練的將手中剩下的燒雞塞到肩上掛著的褡褳(da lian,可以理解為掛在肩上的包)裡,隨後一步橫移到泥塑麵前,給遮擋的嚴嚴實實的,對著南城微微躬身說道。 “既然是你的東西,那你又為何放在這裡不要?既然你放在這裡,這些東西的主人就不再是你,貧僧看這泥塑倒是頗為可愛,與我有緣……” 南城看著這家夥一副恬不知恥,不準備給的樣子,心中對這廝的感觀變得更差了起來,當下卻是強忍厭惡,好聲好氣地說了起來。 “昨天臨時有事,把泥塑給忘到這裡了,這是我和我妹妹做的,她很喜歡,還請你不要為難我。” 那家夥見狀,卻是故意裝作不解地問道。 “貧僧在這些泥塑當中看到了諸多情緒。有關愛,有依賴,有嗬護,有寵溺。心中對它們也是頗為喜愛,不如這樣,若是你能用把它們遺落的理由說服貧僧。貧僧忍痛割愛又有何妨?” 見這家夥恬不知恥地把泥塑的所有權轉到自己身上,南城不由得心生討厭。可又聽出他有妥協的意願,心中還是強忍厭煩,對這家夥耐心的講述了起來。 那人則是低著頭細細地聽著,眼中不時閃過莫名的神色,待聽到南城將泥塑忘在這裡是為了趕去救人的時候,他的才了然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這些泥塑是我和妹妹一起捏的,喜歡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不要呢?” 說完,南城有些無奈的看向這人,希望他可以把泥塑還給自己。畢竟他和這人體型上差的太多了,搶又搶不過來,打又打不過,若是在爭搶中不小心把泥塑弄壞,未免有些得不償失了。 那和尚聞言,心中對南城好感頓生,嘴角帶笑正欲說些什麼,隻聽遠處傳來一陣喧囂,幾個人手裡拎著耙子拿著叉怒氣沖沖的在河岸上巡視著。 待看見那個和尚的時候,領頭那人伸手一指啐了口吐沫,對著和尚罵了起來。 “娘的,你個偷雞賊跑的還挺快,給老子站住,看爺爺們不弄死你!” 說著拎起耙子,帶著身後的幾個兄弟滿腔怒火地追了過來,被這和尚耍了半天,一幫人都是怒火中燒。 那和尚見狀也是一驚,沒想到這幫人這麼快就追了上來,當即單手拎起南城,另一隻手對著那些泥塑一揮,也沒見他怎麼動作,地上的泥塑便沒了蹤影。 隨後他撒丫子跑了起來,步態輕盈,身手敏捷,胖胖地身影在小路上閃轉騰挪,一會兒便沒了蹤跡。 此刻被他摟在懷裡的南城也是被他滿身的油腥味給熏得直想吐,剛掙著脖子想要呼口氣,猝不及防之間一股狐臭味直沖南城腦門。 南城此時滿是惡心,忍不住乾嘔了起來。心中暗罵這和尚,你跑就跑唄,拉著我乾嘛,偷雞的是你跟我又沒什麼關係…… 南城被折磨的實在喘不過去氣,好在南城快要昏過去的時候,這和尚終是找了處滿是雜草的墳園,畏畏縮縮地趴在那裡,猥瑣的探出頭,見那群人揮著耙子一溜煙的趕了過去,這和尚才拍著胸口呼了口氣。 “我滴娘嘞,不就拿了隻雞子嗎?至於這麼一副想要小僧命的樣子?” 在零幾年的時候,一隻雞子雖然對普通家庭來說基本算不得什麼,可架不住這和尚偷的是人家的老母雞呀,這時候基本沒人特意買過雞蛋,一隻老母雞的重要性基本不言而喻。 更何況這廝還是先去人家家裡接的水,之後才偷的母雞呢?他還沒有成色(眼色)的蹲在人家不遠處給雞拔毛呢?還是用的人家的水洗的…… 這在那些農戶眼裡無疑於吃了你的飯,還順手把你的鍋給砸了,事後還擦著嘴說你的鍋質量不好一樣…… 當即這戶人家就急了眼,揮著耙子追了起來,結果他還嚷嚷著什麼送佛送到西! 這給人家氣的眼都給逼紅了,連忙喊上幾個玩得好的兄弟,非要逮住他給他個教訓。結果這廝跟遛狗一樣溜了人家幾圈,還順手把雞給烤了,可不給他們幾個氣的失了智? 這廝此時還一副錯不在我的樣子,真的生動的詮釋了什麼叫厚顏無恥。 南城見這廝又躺在墳上啃起了烤雞,南城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不耐煩的問道。 “我說也說了,求也求了,還被你裹著遭了那麼大罪!你到底怎樣才能把泥塑還給我!” 南城眼睛非常好使,自然看到了這和尚把泥塑給放在了褡褳裡。 那和尚聞言有些不滿地看了眼南城,隨後在手中的烤雞上扯了小半截雞腿,不舍的遞給南城說道。 “急什麼,你先吃著,等我吃完再說。” 南城一臉嫌棄地看著他,自然不肯伸手接過來。自己要是吃了,萬一一會兒被人家給抓住,不就成了同流合汙了嗎?自己可不能吃這個虧。 那和尚見狀嘲笑的切了聲,開口說道。 “那群人早就急紅了眼,別說你啥也沒乾,隻沖著你站在我身邊這一項,人家都以為你是我同黨!被逮到可有你罪受得!” 南城聞言有些惱火,沖著他埋怨道。 “還不是因為你!你偷了人家雞,還拿了我的泥塑!怎麼還一副為了我好的樣子?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見南城生氣了,這和尚非但沒在意,反而像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一樣,單手一禮,寶相莊嚴的說道。 “貧僧了空,是個行僧。” 南城看著這廝裝模作樣的姿態,有些不耐煩的嗆了句。 “偷雞吃的行僧?” 雖然他對和尚沒什麼了解,但印象裡都是穿著素氣的僧袍,吃齋念佛,努力修行的樣子,哪兒像這個和尚?吃的肥頭大耳,滿身油汙…… 誰知那和尚非但沒聽出南城話語中諷刺的意味,反而滿意為榮的說道。 “出家人的事,怎麼能叫偷呢?這叫化緣,化給這一家人的福緣……” 見這家夥還在狡辯,南城不耐煩的說。 “人家和尚都是吃齋念佛,日夜誦經,穿著乾凈樸素,寶相莊嚴,哪兒像你一樣?滿嘴跑火車,還偷雞摸狗的!” 聽到南城這話,和尚麵帶笑意的給南城解釋道。 “小施主估計還不知道,有時你眼見的不一定為實。貧僧確實葷素不忌,衣著邋遢,可與那些端坐在金碧輝煌的寺廟裡,口頌佛經,滿嘴眾生的和尚相比,還不一定誰佛法高深呢。 再說了,貧僧隻是個行僧,又不是苦行僧,遊走四方的時候,吃些酒肉,過過嘴癮自然是難免的……” 見這和尚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的樣子,南城無奈的搖了搖頭,伸出手去問和尚要起了自己的泥塑。 “小施主就不好奇貧僧為什麼會來這裡?” 那和尚隻是看著南城伸出的手,卻並沒有什麼動作,反而笑瞇瞇的問起他。 南城當然沒興趣知道,不過看這和尚遲遲不動的樣子,也隻得順著他的話問了句。 “那你為什麼來這兒?” 和尚聞言,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沖著南城說道。 “貧僧在不遠處的小鎮裡,湊巧碰到了兩位小施主,觀其麵相,都是命定昨日,河中溺亡的命數,那二人此刻非但無事,反而都變成了命無大災,見得風雨,事業有成的命數,貧僧一時好奇便來到這裡,想要看看是誰乾擾了本就注定的命運線……” 說著他饒有深意地看向南城說道。 “直到遇到施主,貧僧掐指一算,施主與我佛有緣,命理糾纏不斷,合該皈依佛門……” 南城聞言,心中一驚,他當然不信這和尚什麼乾擾命運線的說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隻當是他聽得自己說的事隨口胡謅的罷了,聽到這和尚後麵一句,他心中頓感不妙,這和尚不會是個拐子吧? 他當即搖頭拒絕了,他隻想趕緊討要回自己的泥塑,抓緊時間遠離這個和尚。 誰料這和尚見南城拒絕,反而神秘一笑,不緊不慢的誦起了經。 “普惡世眾生,善根轉少,多增上慢,貪利供養,增不善根,遠離解脫。 雖難可教化,得受記者,從座而起,合掌向佛、作是誓言。是娑婆國中、人多敝惡,懷增上慢,功德淺薄、瞋濁、諂曲,心不實故。 從座而起,一心合掌,瞻仰尊顏,目不暫舍……” 南城有些詫異的看著這和尚目無旁人的念起了經文,開始隻是覺得這和尚是個神經病,誰料那經文好似長了眼睛般,精準的進入南城的耳朵,化作宏大莊嚴的念經聲,在南城的腦海裡幻化出一尊尊寶相莊嚴的和尚,盤腿而坐,齊刷刷地看著南城,嘴裡嚷嚷著皈依我佛,皈依我佛,皈依我佛。 南城腦海一片混亂,渾渾噩噩間,雙手緩緩合十,嘴裡喃喃道。 “皈依……” 突然一隻寬厚的大手拍在南城肩膀上,南城隻覺得一道勁力將他從那群和尚中撈出,隨後腦海一片清明。 順著胳膊看去,隻見一臉嚴肅的瘸子,背著箱子站在南城身後,目光不善地看向和尚,說道。 “和尚,你這麼做,犯戒了吧!” 說著將南城護到身後,那和尚見狀隻是一笑,隨後加大聲音,又念起經文來,震得周遭空氣都蕩起一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