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大人!” 麥考夫和馬洛匆忙走過來,並肩向胖修女深深鞠躬。 直到此時,羅夏才恍然醒悟,原來這個麵相喜慶的胖修女,就是臨風城安眠教會的現任大主教兼修道院長阿加莎夫人,同時也是艾蒂前世的養母和老師。 難怪艾蒂對她那麼親近,還真是遇到了親人! 阿加莎夫人笑著親了親女嬰的臉蛋,然後將她放回羅夏的背包當中。 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串珍珠項鏈,項鏈掛飾鐫刻著“垂眸之月”,顯然是一枚聖徽。 阿加莎夫人捧著聖徽輕聲祈禱,然後親手將這串項鏈戴在艾蒂的脖子上。 扭頭望向羅夏,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 “小夥子,我太喜歡這個乖寶寶了,往後你有空時多帶她來修道院玩,好好照顧她,可不能讓她吃苦受委屈哦!” “您放心,尊敬的夫人,我一定會好好照看艾蒂小姐。”羅夏畢恭畢敬的回答。 心裡禁不住產生疑問:阿加莎夫人對一個初次見麵的嬰兒,未免親切的過了頭…… 難道阿加莎夫人已經發覺,女嬰的身體當中藏著她的養女的靈魂? 考慮到阿加莎夫人是一位大師級“安眠使者”,就算看出端倪也不會令他感到意外。 然而阿加莎夫人並沒有做出更多的暗示,羅夏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麵,透露艾蒂的真實身份。 阿加莎夫人又轉身叮囑麥考夫和潘妮,讓他們仔細照看艾蒂,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一個還在吃奶的嬰兒能有什麼要求? 麥考夫很快就領悟了頂頭上司的用意,不再提侯爵小姐的異教徒家庭出身,邀請羅夏帶著她一起去參觀修道院的宿舍區。 伊如蘭的單身宿舍,家居擺設很樸素,靠墻的床鋪拾掇的很整潔,地板一塵不染。 羅夏跟隨馬洛進屋,眼前所見的一切完全符合大眾對一位年輕修女的居所的預期。 然而他知道這不符合事實。 這間屋子最反常的地方是缺乏生活氣息,看起來更像旅店客房。 艾蒂還是伊如蘭的時候,在這裡居住十多年,不可能沒有留下個性化的生活痕跡。 之所以看不到,隻能說明被有意清除了。 “這裡不像是個家,嗅不出一絲人味兒。” 馬洛喃喃自語,得出與羅夏同樣的結論。 “親愛的,去書架那邊看看。” 艾蒂趴在羅夏肩頭,發出心靈感應。 羅夏來到靠墻擺放的書架跟前,好奇翻看堆放在上麵的書本。 一眼掃過去就發現,書本排列的方式不符合真正的伊如蘭的風格。 他的女友,其實是個“表裡不一”的姑娘。 出門在外總是把自己收拾的清爽整潔,私下裡卻相當隨性,甚至有些慵懶怠惰。 這一性格特點,在她對待書本的問題上表現的尤為突出。 受到父親影響,羅夏對圖書館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從小在書籍整理方麵就很注重儀式感。 書架上的書本,必須按照尺寸和類型嚴格分門別類,確保同類書籍放在一起並且兼顧美觀,蒙著眼睛他也能從書架上找到想要的書。 不在書上隨手塗鴉寫字,更不能用折頁來替代書簽——這些壞習慣會損害書籍的保存和使用壽命。 伊如蘭則認為這些圖書管理員式的習慣,對於私人書籍來說是不必要的繁文縟節。 “我自己的書架,我愛怎麼擺就怎麼擺,自己能找到想要的書就行。” “書簽純粹是形式主義,筆記本也一樣!” “我自己買的書,愛怎麼折就怎麼折,愛怎麼畫就怎麼畫,自己覺得方便就行。” “愛惜書籍是沒有意義的,書本並不比牙刷高貴,狠狠的使用就是對它們最大的尊重,反正我又沒打算把這些書傳給兒女當遺產,難道還要把它們供起來?” 這就是她的生活態度。 羅夏哪怕之前沒來過她的宿舍,也想象得出,她的書架必定是亂七八糟,各種期刊畫報隨便卷起來就塞進去。 眼前的書架卻收拾的很整潔,分門別類,看上去很舒服。 但是用起來真的舒服嗎?那恐怕不見得。 羅夏注意到,磨損最嚴重的書籍都被放在書架底層不起眼的角落,免得有礙觀瞻。 磨損嚴重,恰恰是因為需要經常翻閱。 把常用的工具書放在最不方便拿的位置,僅僅是為了顯得更整潔好看,這種行為折射出的心態值得玩味。 最起碼,真正的伊如蘭不會這麼乾。 “書架上擺著相框,拿過來看看。”艾蒂又發來心靈感應。 相框是背對著墻擺放的,羅夏翻轉過來,發現上麵的照片已經被取走了。 “魔女拿走咱們的合照乾什麼?” 艾蒂感到詫異。 在臨風城,魔導照相技術是個時髦玩意,照相機隻在新聞出版行業得到廣泛的應用,對於普通人來說畫像比照片更常見。 她和羅夏的這張合照,是羅夏表哥哈姆用雜誌社的照相機拍攝的,她很喜歡,一直擺在自己的房間裡。 現在照片不見了,艾蒂心裡很不舒服。 時隔不久,更讓她難受的事情發生了。 馬洛在床底的廢紙簍裡,翻出半張剪碎的照片。 碎片拚湊起來,赫然是長發披肩、笑容甜美的少女。 少女本該挽著男友臂彎,然而沿著手臂被剪掉了,剩下的半邊照片,不知所蹤。 魔女將合照剪開,拿走了羅夏的那部分,屬於伊如蘭的那部分剪碎,扔進廢紙簍,這是為什麼? “正常人可不會把照片上的自己殘忍的剪碎,伊如蘭要麼是被夢魘附體,美麗的皮囊下藏著夢魘的靈魂,要麼思想出了問題,決心與從前的自己決裂。” 馬洛對著拚湊起來的照片輕聲說。 他不知道魔女和艾蒂之間的恩怨,但是根據這張破碎的照片做出的分析,已經很接近真相了。 艾蒂對魔女剪碎她的照片並不意外,但她更關心失蹤的另外一半照片,於是向羅夏發出心靈感應: “親愛的,魔女偷走你的照片想乾什麼?” 羅夏思考了一下,同樣通過心靈感應做出回應: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魔女之所以對我發生興趣,隻是把我當成一件用來刺激你的工具,她心裡真正在意的是你。” “魔女不光奪走你的身體,奪走你的身份,還想奪走你的母親和愛人,直到你一無所有,她才心滿意足。” “我呸!什麼變態虐戀劇本……快別說了,我怕聽多了做噩夢!” 這時,羅夏聽見身後傳來爭論聲。 馬洛和麥考夫圍著書桌,正在討論什麼。 “我們在抽屜最底層找到了這幅鉛筆畫,你也來看看。”馬洛指著書桌對羅夏說。 書桌上攤開一張白紙,以素描筆觸描繪出一支煙鬥,從構圖到光影都非常精致,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張對著實物拍攝的照片。 然而奇怪的是,畫紙上還寫了一行字:這不是一支煙鬥。 “明明畫的就是煙鬥,為什麼刻意強調這不是煙鬥?簡直莫名其妙!” 麥考夫撫摸著光頭自言自語。 馬洛看了看自己手中正在冒煙的煙鬥,笑著搖了搖頭。 “換個角度想,畫在紙上的煙鬥,無論看起來多逼真,畢竟不能裝煙絲,就隻是一幅畫而已,說它不是煙鬥也沒錯。” “畫出來的煙鬥也是煙鬥,按照你的理解,應該標注‘這不是一支真正的、可以用來抽煙的煙鬥’才對!”麥考夫固執地說。 “好吧,我的朋友,讓我們來設想這樣一種情境。”馬洛耐著性子對他說,“假如咱們都生活在一個不存在煙草的地方,沒有吸煙的習俗,當然也不存在用來吸煙的工具,那麼當你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會把它當成什麼?” 麥考夫遲疑了一下,喃喃道: “湯勺……確切的說,是一種兼具吸管功能的湯勺,這樣一想,好像還挺實用!” “好極了!現在你也承認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不是一支煙鬥!”馬洛笑得很得意。 羅夏旁聽兩人爭論,皺了皺眉,低聲問艾蒂:“這幅畫是你的嗎?” “當然不是,多半是魔女留在這裡的。”艾蒂以心靈感應做出回應,“然而問題在於,她留下這幅畫想表達什麼意思?” 羅夏輕輕搖頭。 他也不明白魔女想通過這幅畫暗示什麼,隻能確定一點,她是有意為之。 沙盤係統根據魔女收拾房間的細節,推測她做事非常嚴謹,井井有條,有潔癖,甚至還有一定程度的強迫癥。 像她這種性格的人,既然刻意抹除自己在這裡生活的痕跡,不太可能僅僅出於疏忽而把一幅畫遺忘在這裡。 羅夏甚至有一種直覺,魔女早就預感到他會來到這裡,這幅畫是專門給他留下的,試圖向他傳達某種隱晦的信息。 可惜,這幅畫提供的信息太模糊了,哪怕借助沙盤係統強大的分析推演機能,他也無法參透魔女究竟想暗示什麼。 除了細心整理的書架、一幅鉛筆畫和半張剪碎的照片,魔女沒有在這間宿舍裡留下更多痕跡。 參與調查的眾人並不氣餒,接下來的夢境之旅才是重頭戲。 …… ·插圖:《圖像的背叛》 1929年,30歲的比利時畫家雷內·瑪格利特(René Magritte)完成了現代美術史上的經典名作《圖像的背叛》。逼真的煙鬥下方,是畫家手寫的一行法語字“這不是一個煙鬥”。 …… 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