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閃電撕裂了墨青色雲層,陰雲密布的荒野時不時刮著狂風,雨滴順著劍尖緩緩往劍柄處滑落,直到匯聚成一道攀附在劍身的紅色蜿蜒,劍刃血色被雨水沖散,一具屍體安靜地橫躺在青草甸上,蒼白的屍身裹挾了草葉與泥濘,隱約可以瞧見一身金絲壓線的素衣青衫,腰畔處還掛有一塊青色玉佩。 滿地青草在雨水沖刷下,盡顯蒼翠,另幾株青草在鮮血的浸染下,分外鮮紅。雷聲轟鳴,配合著荒野的狂風,將瓢潑大雨朝著一道人影卷去,那人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身後背一把黑色油傘,在如此瓢潑大雨中,那把黑傘卻沒有任何打開的跡象,他的眼神如同鷹隼般銳利,身如磐石,隻有掌中三尺青鋒時不時映照出肆虐的閃電,他仍然一動不動,隻是默默注視著草甸上緩緩消逝的生命。 “你功夫不錯,可惜你命該如此。” 麻衣劍客似乎在和那具冰冷的屍體做著溝通。 “你如果沒有得罪於江湖,那江湖中也不會有人想取你小命。” “你如果得罪了江湖,就應該知道江湖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地方,你顯然是一個初涉江湖的菜鳥,人總要為自己的無知而付出代價,隻是你付出的代價有點慘痛而已,自己的小命倒被雨水沖刷個乾凈,空留下一具被丟掉靈魂的軀殼,這軀殼不久之後就要被蛆蟲攻占,破敗腐爛直至化為一堆白骨深埋地底,江湖中不會再有你的任何記憶,隻會有一個傳言,一具荒野橫屍讓蛆蟲飽食終日的傳言,嘿~有誰會在乎呢,你隻不過是江湖中的一個笑話而已。” “你說你躺在地上,不想聽這些頗為讓屍體生氣的道理,這我就得好好勸勸你了,你如果早點明白這些道理,躺在這荒原的屍體也許就換作了別人。”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仗著自己有幾分武藝便想仗劍江湖,卻不知道江湖是一個很大的江湖,每個人都是被江湖鑄造的懸絲傀儡,你的一思一行,還有你那自以為是的自由靈魂卻完完全全是被江湖所塑造,一切的一切都被塑造成江湖想要的模樣。試想一下,假如在某一天,某個傀儡想要掙脫江湖的束縛,試圖自己去掌握自己的命運,那它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它會不會變成一個被主人遺棄的玩偶,像你這樣被拋棄在這無盡的荒野,到頭來,也隻有我們這些奴仆才會找來這裡,慢慢收拾這些被主人廢棄的斷臂殘囊,這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江湖中的朋友們一般稱我們為黑色傘奴,這稱呼我很喜歡,因為我等生而為奴,必有傘可依,再怎樣也不會淪落到你這般下場,嘿嘿。” 麻衣劍客緩緩收起被雨水沖刷乾凈的長劍,取出那把漆黑如墨的油紙傘,他小心翼翼地撐開黑傘,終於將瘋狂宣泄的雨水擋在身外。 “每個傘奴都肩負著來自黑傘的使命,所以每個傘奴都擁有一把黑傘,也不知道是你的運氣好還是我的運氣好,歸根結底還算是你的運氣好,畢竟傘奴並不是誰想遇到便能遇到的。而我此行目的也很簡單,我不會像粗鄙不堪的江湖豪客那般,一刀砍下你的腦袋便拿回去交差了事,也不會讓你僅存於世的屍身曝屍荒野,我隻是奉命取回傘主需要的東西而已,你知道的,在這偌大的江湖之中,每個人都是靠著一張臉麵在混跡江湖,所以在黑傘神殿的某個角落,那裡掛著數不清的人皮麵具,那些麵具中有窮困潦倒的書生,有風度翩翩的才子,有艷絕江湖的美婦,也有不可一世的梟雄,這是傘主的遊戲,他想讓哪張臉重現江湖,那張臉必定會重現江湖,用你死去的臉去做你活著時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這麼有趣的遊戲,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死人當然沒有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麻衣劍客左手撐著黑紙傘,右手抽出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他飽含微笑,俯身仔細打量著那具屍體,似乎想要找出一個最好下刀的地方。 又一道閃電劃過,昏暗的天空短暫一亮,喚醒了一道沉寂在某個陰慘世界中的邪異身影,天色再度歸於昏暗,黑色傘奴已經不再言語,因為他的脖子下麵正吊著一具了無生機的屍體,而那具屍體正是方才還躺在地上的屍體,傘奴的咽喉已經被那具冰冷屍體一口咬住,正隨著他踉蹌不定地身形搖擺晃蕩,不可置信地驚呼聲噎在喉嚨處化為一股涓涓細流,正順著屍體的牙齒不斷往外滲漏,死魚般的眼球幾乎要突出眼眶,兩行血淚順著眼角流出,驚懼扭曲的麵容似乎正在和那具屍體搶奪著身體歸屬。 雷聲轟然,雨依舊在下,傾覆於地的黑紙傘破碎到沒了樣子,半截傘骨浸泡在血水中,另半截勉強支撐著那麵破爛不堪的黑色傘布,風一吹,黑傘碎布就被刮得簌簌亂響,在隨風鼓動的傘布縫隙,隱約可以看見一道衣衫襤褸沾滿血汙的僵直人影,他步履蹣跚呆滯,左肩高聳右手低垂,正拖著半截麵容驚懼的屍體緩緩朝雨幕中走去,鮮紅的血印沿著碧綠草毯一直蔓延進叢林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歇而風欲止,打彎的草葉上掛著幾滴晶瑩透亮的水珠,柔和的微光透過雨珠,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清凈起來,更清凈的樹,更清凈的葉,雨後初晴的純凈天空也被倒映成一副絕美的畫卷,直到畫卷中穿來兩道墨白色的人影,卻是倆位十七八歲的少年,隻見倆人動如脫兔,遊若矯龍,點掠潭溪空留幾圈淡淡漣漪,其動作乾凈利落,遠遠看去卻是一流的輕功好手。突然間,一道黃色身影以極其詭異的身法,如一柄蘊含著千鈞之力的長槍不知從何處激射而來,兀自橫插於兩人身前,兩少年心中一凜,齊齊止住身形,然後抱拳一拜。 “夢長老!” 黃衣老人點了點頭,他瞧了瞧延伸至叢林深處的血痕問道:“怎樣了?” 兩道年輕的人影互相對望了一眼,麵露難色,額頭卻有汗珠滲出,其中一少年默然自身後掏出一塊沾著汙血的黑布。 看到那塊黑布,黃衣老人的神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不見他有何動作,倆少年隻覺得眼前一花,那塊染血的黑布已經出現在他的掌間。倆少年心中一凜,臉上的敬畏之色更濃。黃衣老人把黑布拿在手中,撚了撚那縷尚未乾涸的血跡,眉頭緊鎖起來。 “黑傘碎布,哼,那人居然是黑色傘奴嗎?”兩年輕身影點了點頭。一少年應道:“我二人已經追查過了,遭屍奴反噬而亡之人的確是黑色傘奴無疑。”話音剛落,黃衣老人手裡便“騰”地升起一股橘黃火焰,那塊染血黑布在火焰中化為一抹飛灰隨風散去,黃衣老者神色如常,他佝僂著背,負手而立,目視著眼前如墨的森林問道:“屍奴如何了?” 另一少年回應道:“按原定計劃,屍奴在飽食血肉之後,兇性更盛,不過其行動緩慢僵滯,生前所習武學已盡廢,隻是一個形貌可怖的血肉傀儡,對付一般人綽綽有餘,但若遇著江湖人士,除去能嚇退一些沽名釣譽的膽小鼠輩外,便再無他用。隻是我二人的銀針控穴之法對那屍奴卻失去作用,它現在已經完全處在一個瘋狂而又不可控製的狂暴狀態中。 黃衣老人點了點頭。 “屍奴乃初煉之物,有失控之處實屬正常,你等繼續以血肉為引,保其活性。如若有失,必不輕饒。” 倆少年心頭一顫,雖然一副恭敬神態,手心卻都沁出一絲冷汗,他二人入門時間雖短卻深知黃衣老者的手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手段並非殺人,一個人如果非死不可,死反倒沒那麼可怕了,真正讓他們感到後怕的卻是那種死而不得卻如同行屍走肉般地無盡折磨。 倆少年齊齊垂首道:“是,我等謹遵夢長老密令。” 其中一少年又躬身請道:“夢長老,那具被屍奴啃食一半的傘奴屍體應作何處理,如果處理不當,恐怕會被黑傘門人尋上來。” 黃衣老人冷哼一聲。 “哼,小小黑傘閣而已,不用理會,你二人隻需把這裡的尾巴清理乾凈,千萬別被神捕房的人盯上,明白嗎?” “明白!”待倆少年收拾停當,在溪水邊洗去了滿手血腥後,黃衣老者才開口道:“帶我去尋那屍奴,讓我瞧瞧血衣老頭煉製的這血肉傀儡到底有點什麼能耐。” “是。”倆少年應了一聲,展開身法便往叢林深處點去,黃衣老者負手林間,四下瞧了一眼後,身形拔地而起,才朝著那倆少年追去。 一條小溪載著滿滿的白色花瓣蜿蜒至叢林深處,雜草叢生的溪畔處好幾株白鈴花正綻放的可愛,幾隻稚鳥正落在枝頭,三三兩兩在嗛啄爭枝,另外幾隻正嘰嘰喳喳得唱著歌兒,一道灰影自遠處飛掠而來,單獨落在一株樹叢上,它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偏著腦袋好奇地瞧了群鳥一眼,才將墨綠色瞳孔盯向地麵的血痕,遠方的天空偶爾傳出陣陣悶雷,夏季的雨反復無常,很快便又有細小的雨珠飄落下來,灰影扇了扇翅膀,以掉落幾根羽毛的代價終於騰空而起,它在樹叢間盤旋一圈後,才朝著遠處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