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黑夜無邊,雷聲轟鳴。 一道淒白的閃電在密林上空炸開,閃動的流光透過顫栗的枝葉,照見一縷黑影在雨幕間飛馳而過,如鬼魅般穿梭於林間。 雨水混合著鮮血從他的臉頰滑過,滴落,再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塊黯淡的晶石被他隨手丟棄,另一塊閃爍淺綠色熒光的晶石已經出現在左手手心處。 雷鳴漸息,風雨重新成為山林間的主調。 是這般喧囂的寂靜。 黑影飛遁的速度逐漸放緩下來,一把羽扇出現在他右手上。下一刻,黑影驟然轉身,羽扇輕搖之間,一道可怖的旋風裹挾著風雨之勢憑空揮出,將沿途的樹木悉數折斷。 當那道狂風消失在視線中的那一霎那,風暴與烈焰相撞,火光與風勢交織,一片熾熱的火雲升騰而起,將方圓十裡內的黑暗驅散殆盡。 “還是追上來了……”那人一聲嘆息。 隨即再起遁術,改換方向,黑影瞬息間閃身飛去數百丈距離。 就在黑影閃身離開的同一瞬間,一劍月華斬擊掠過其剛剛其所在的方位,於樹林間清出一條通道。 “現在的遁速,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黑影不由得產生一絲後怕,但馬上開始思考起目前的境況來,飛遁的速度絲毫沒有放緩,而左手握著的石頭已經再次被更換為一顆全新的晶石。 又是一道閃耀著銀白色暈光的月華從身後襲來,被一柄銅鏡樣式的法器擋下,隨即一支火箭又接踵而至。黑影躲閃不及,被徑直擊中周身的罡氣護盾,濺射出燦爛的火花。 他吐出一口黑血,在重擊之下已經幾乎無法再維持飛行。一道風墻被呼出,攔下忽然降下的火雨;又是兩張符籙同時打出,數道風刃釋出,與側邊襲來的火龍一同湮滅。 背後來襲的攻勢似乎永無止境,黑影使出渾身解數,再打出一道風墻,將另一個方向的火球攔下。 黑影招數盡出,勉強擋下接下來的兩輪攻勢。 趁著攻勢的間隙,他從懷中掏出一顆猩紅的丹藥,正欲服下,但就在丹藥接觸唇齒那一霎那,雲層散開一角,一道微弱的月光於密林間投下一道殘影。於無息間,一柄銀刃於月影中閃現,從身後刺破罡氣護盾,穿透胸膛。 “現在才想起吃溶血丹,遲了。” 一聲陰冷的女聲在他耳畔以挑釁的語氣輕吟道。 一道煞白的閃電再次劃破天空,炸開驚人的電弧,仿佛是對這場追逐的最後審判。 那具被貫穿的軀體緩緩地從空中墜落向地麵,於電光的映照下,他的麵龐上顯露出一絲不甘與絕望。 遠處追擊而來的兩名紅袍修士終於趕到,他們望向那名以月影之意入道的銀發刺客,眼神中既有驚嘆,更是透露出一絲恐懼。 雷聲不散,女子收起沾染血漬的銀刃,對趕來的二人吩咐到: “此人我留了活口,將他押回渡法堂,或許還能搜魂出流雲宗出逃的幾名築基修士的下落。” 她款款落地,一隻手揭開傷者披在道袍外的黑衣,一身繡有祥雲的白色道袍顯露在三人麵前。 這白袍是流雲宗內門弟子的象征,也意味著其知曉同宗長老蹤跡的概率更高。 而正在兩名紅袍修士接近之時,一股強大的靈力在那具隕落的軀體旁噴湧而出,原先落下雷電的雲層重新凝聚起可怖的威能。 隨後,天地靈氣勾聯,一道耀眼的電光閃過,軀體已消失不見。 周遭的環境開始崩塌,空間肆意扭曲著,意識似乎是要從這方領域中抽離出來。 最後時刻,他看見一具枯弱的身影將自己放下:“你應該慶幸追殺的三人中沒有我們賁雷宗的人,不然你可能都撐不到我趕到了。” “裴行雲……” 他用最後的氣力呢喃出三個字。 “一命還一命,從此兩不相欠,不過這枚三階符寶驚雷閃還是要記在你頭上。” 對方在自己身上一陣摸索,取出一枚玉佩,“等價交換,鐘兄,這雲曦池結界的鑰匙,在下便收好了。” 下一刻,天地驟變,一縷意識於虛空中穿行了不知多久,終於重新回到現在這具殘軀上。 現在,他是鐘逸,流雲宗的流亡弟子,也是剛剛通過奪舍來到這個世界的降界遊靈。 天色漸明,陽光從稀疏的雲層中透過,金色的光線斑駁地灑在身側清澈的山澗溪流上,仿佛給水麵鍍上了一層閃耀的金邊。 空氣中彌漫著清新而濕潤的水汽,混合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四周的山林靜謐安逸,偶爾有靈鳥的啼鳴穿透林間的寂靜,有平復心神的功效。 他躺在一塊巨石之下,四肢與全身經脈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無法動彈。 盡管靈氣因胸腔被月影劍所傷無法順暢運轉,但好在體內靈力流動並未斷絕,現在的他甚至還可以施展一些消耗不大的法術。 磅礴的過往記憶湧入腦海,一幕幕這具身軀先前二十二年的經歷走馬觀花式地在心中回放而過。歷經無數次降世的他沒有表現出驚訝或慌亂,而是將所有信息暗自記下。 “鐘……逸”,他熟悉著這一世自己的名字,在遊靈一族,掌握降界奪舍本領的遊靈,會以自己最輝煌一世的名字作為姓名。 但是他至今都沒有為自己起名——因為壓根沒有哪世能稱得上“輝煌”二字! 不是化身凡人蹉跎一生,就是附身各類稀奇古怪的妖獸靈植一輩子無法開啟靈智。 哪怕極其幸運地奪舍到了有靈根的軀體,也隻因資質太差止步練氣。 靈根者,千裡挑一;三靈根以上資質者,又是千裡挑一。 這一幾率對於隻活一世的人來說可能隻是一個數字,但對於可無限轉世卻誌在仙道的遊靈來說則是切身之痛。 聽說高階遊靈還能在金丹元嬰修士度心魔劫的時候奪舍,一步登天。如此異能,他這樣的廢柴從來不敢奢望,畢竟他連奪舍誰都決定不了。 沒有強力的異能,沒有先天氣運,哪怕有往世經驗加持,底層遊靈的命運就還是這麼悲慘。 “鐘逸,便叫這個名字吧。”他停止自怨自艾,喃喃自語道。 隨後用神識檢查一遍自己腰間懸掛著的儲物袋,引動靈氣,使用驅物術從裡麵取出一顆一階上品療傷丹藥“玄靈丹”服下。 一股溫熱的靈氣在腹間彌散開去,順著奇經八脈流向十二正經,滋養著途徑的每一處竅穴。 疼痛之感也隨著藥力的消化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奇癢難耐的折磨。 鐘逸不過是練氣七層修士,這枚“玄靈丹”對於他來說已經是相當奢侈的享受了。 除了胸口那道為月影真意所傷的缺口,其餘經脈的損傷,均可在“玄靈丹”藥力的作用下於一旬內康復如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鐘逸的神識從儲物袋中抽離出來,轉而上下打量起自己右手食指上佩戴的儲物戒來。 這枚儲物戒指表麵雕刻著繁復精致的雲龍紋路,龍爪間閃動著雷電,蘊藏著王道的氣息。用一縷靈力小心地拂過戒指的表麵,淡淡的金色光澤於指尖流轉閃動,隱隱能看見其表麵纏繞的雲霧和跳躍的電光。 雖說這裴行雲不知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救完還把自己丟在這荒郊野外。但這廝除了取走那塊玉佩外,至少沒有貪圖他的其它財物。 自己這枚高階儲物法寶儲物戒裡,可是裝了逃亡前帶走的流雲宗宗門密庫裡近四成的收藏。 宗門被破,鐘逸跟隨掌門從宗門秘道殺出,掌門身隕,宗門的遺產便落到了自己這位掌門的親傳弟子手上。 除了先前被裴行雲取走的玉佩和佩戴在手上的儲物戒,另外還有一枚掌門令牌、掌門的私人儲物袋和一塊宗門弟子分散突圍時留下的共鳴石。 可惜以鐘逸目前練氣期的神識,不要說洗去掌門留在儲物戒上殘留的禁製,掌門的儲物袋也打不開。 不過好在作為掌門的親傳弟子,鐘逸自身的家底在練氣修士中也算富裕。 布下一道遮蔽氣息的簡易靈陣,鐘逸重新合上雙目,閉目養息,同時嘗試感受地底緩緩流淌的地脈——這便是他的廢品異能。能粗略地感應到地脈流動的天賦,不管重來多少世都不會改變。 “老天爺,給我換個哪怕稍微有用一點的異能吧,我受不了了!” 回應他的隻有幽幽山穀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