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1 / 1)

日暮西山,夕陽慘淡,秋風蕭瑟,煙火沖天,舊城殘破,哀鴻遍野。   下得山來,隻遠遠望見巴縣城中到處火起,灰黑的煙柱在縣城上空匯聚成一團黑漆漆的愁雲。   此時已是城破第二日的下午,李平安在縣城外觀察半天,發覺城裡似乎已無賊扣蹤影,於是便小心著進入縣城。   城門已被燒毀,街道上一片狼藉,遨遊幾個失魂落魄的行人走過,用警惕懷疑的目光盯著他這個外來人,但看他背上背著一把長刀,不像是好惹的也就沒有上來糾纏言語。   繼續深入縣城,這裡秩序已亂,成了無法無天之地,先是賊寇燒殺搶掠一番而去,後來又有縣中無業遊民浪蕩遊俠趁火打劫,到此時人人自危,又哪有人手組織搶劫救火,結果火勢越來越大已有半個縣城陷入火海。   李平安遠遠望著那熊熊燃燒的大火,便繞著走了。   臨到走出縣城時,才忽然想起自己是要去芙蓉城,距離巴縣尚有百二十裡,無有食物坐騎,如何走得去。   正猶豫間,忽聽聞街邊小巷裡傳來幾聲呼救。   “救命,搶劫啊,殺人了!”   救聲急促,待到李平安趕到現場時,便見兩三個潑皮無賴正在拿刀砍門,嘴裡還大聲嚷嚷道:“快開門,我們不殺人,隻劫財。”   說是如此,但看其刀上血跡斑斑,身後牽著的一匹老驢上還有數個大包裹,上麵同樣有點點血跡。   “喂,你看啥子呢!”   還不等他開口說話,三人中為首的中年男子便發現了正向他們走來的李平安。   “嗬,瞅你咋滴。”   李平安隨口回答道,但因他用的是北方方言,那三人也沒聽懂,隻覺得李平安對他們毫無尊敬畏懼,便是拿刀在手轉身向他走來,也不知是要恐嚇還是要砍人。   但不等他們做出選擇,李平安便也拔刀在手,大步向前,揮刀便砍,隻一刀便砍在為首那中年男子的脖子上,隻見得鮮血湧出,腥味撲鼻,一聲慘叫也被砍斷了。   萬沒想到,眼前這看起來頗為年輕的小生,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左右兩人駭得大叫一聲,轉身便逃,連之前搶來的財貨也不要了,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巷尾。   李平安沒有去追,而是轉身走向了被拴在一邊樹上的老驢,其上的包裹裡大多是衣物和財貨,剩下的一個小包裹裡有十幾個炊餅和半隻燒雞。   挑挑揀揀,拿了幾件合身的衣服,扔了那些沉重的銅錢和金銀,背好食物,李平安一手拿刀一手牽驢,便準備離開這裡。   這時,原本那緊閉的大門打開一條小縫,從中探出一個麵容清秀發絲淩亂的少婦,見地上血泊裡躺了一個賊人,又有一人手裡拿刀又牽著老驢,便是尖叫一聲關了大門。   至於嘛,自已看起來也不像是壞人吧。   李平安摸摸下巴,心裡胡思亂想著,摸著摸著才發現,臉上有些黏糊糊的,攤開手上麵滿是血跡。   離開巴縣,一路向北,沿辰陽河而上,行路兩三日,終於到達芙蓉城。   站在坡上,遠遠望去,在那地平線遠方,有一座雄城屹立。   此時正是黃昏,夕陽投射在城墻之上,使得那座城市仿佛如黃金鑄造,巍峨,雄偉,龐大,如一隻黃金巨獸蟄伏於地上。   很難想象,在如此落後的年代裡,竟然能建造出這樣一座綿延近百裡的城市。   但就是這樣一座雄城,如今卻被“黑色”的海洋所包圍。   芙蓉城依河而建,除去靠近河岸的西方,城北、城東、城南皆被賊軍所包圍,其三麵圍攻,蟻附登城,喊殺之聲沸反盈天。   但李平安觀察許久,隻見著城下“黑軍”如浪潮拍打在礁石上,然那礁石卻巍然不動,城上守軍十分頑強,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隨著太陽漸漸沉入地平線下,攻城終於停止,賊軍又如潮水般退去,重新匯聚到了城外的海洋之中。   坡上樹叢裡,李平安見賊寇攻城失敗鬆了一口氣,若是芙蓉城也如巴縣一般輕易而破,那當今朝廷可就是神仙難救了,而原本的賊寇說不定要被稱呼為起義軍,登堂入室,稱王稱霸,那時再想報仇難矣。   正猶豫著該如何混入賊人之中打探消息時,忽聽得旁邊路上傳來幾聲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夥十多人的騎兵便出現在路上。   即便天色漸暗,那夥兒騎兵裡卻有眼神好的,馬上就發現了躲藏在樹叢裡的李平安,也不管是誰便張弓搭箭就要射出。   “慢些,我是來投軍!”   見狀,李平安馬上高舉雙手走了出來,大聲說道。   那騎兵見他孤身一人,便信了幾分,又瞧他身上穿的破爛,臉上也是多日奔波的風霜和塵土,身後還牽了一匹老驢。   見到有驢,為首的騎士臉上一喜,便是說道。   “獻上驢,我可保汝入營。”   是要搶驢啊,李平安心裡明白,嘴上卻不敢說出,反倒按照對方所言,把牽驢的韁繩遞給了對方,反正這驢把自己送到這裡也算沒用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果然,那騎士見他沒有反抗,臉上便多了一分笑,接著解釋說。   “如今軍營裡早就不缺人手,缺的是那香噴噴的糧食,營外有許多吃不上飯的流民等著加入我們,若是無人引薦想要當兵吃糧也難。”   聽他如此說,李平安一開始還有些不信,但等跟隨騎士走到營門口附近,竟發現這裡圍滿了人,周圍全是些麵黃肌瘦衣衫襤褸之徒,少有青壯年,大多是老弱婦幼,各各眼睛發亮,黑漆漆的,緊盯著走入軍營裡的李平安等人。   入營後,那騎手信守承諾,果然帶他來到一位正在擦拭兵刃的中年漢子麵前,將其介紹給了對方。   那中年漢子一臉大胡子,眼神頗為兇惡,體格健壯如牛,隻是身材不高,還不如李平安,但當其站在對麵時,李平安卻覺著對方氣勢逼人,猶如上學時麵對老師一般。   “還不錯。”   那中年漢子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又捏了捏李平安的肩膀手臂和大腿,肌肉充足,臂膀有力,應是個打仗的好手,便接著問道。   “可曾殺過人,上過戰場。”   李平安如實回答到。   “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縣卒,前幾日在巴縣城外,被……被你們埋伏打的大敗,之後我的上官要殺村民砍頭冒功,我殺了他,然後逃了出來,無處可去,便想著投了你們。”   那中年漢子似乎也沒想到李平安竟還吃過皇糧又與,他們這些亂兵賊寇廝殺過一場,怔了片刻才回應道。   “幾日前,巴縣外,想來應是李將軍的部隊吧,難怪他們那夥人現在一大半兒都披了甲。”   從這中年漢子嘴裡透露出的消息來看,攻破巴縣的是一個姓李的將軍乾得,倒是和他同姓,而這夥人是自己仇人的可能性最大。   李平安還想著繼續打聽一些關於李將軍的事情,那中年漢子便住了嘴,召回來一人,讓他帶著李平安去附近尋個住處。   “王老漢,汝來的早,多教他一些規矩。”   說完,那中年漢子連姓名也未曾透露便離去了。   “嘿嘿,你莫要擔心,咱們的何隊主就是這般急性子,應是給你去登記姓名了。”   聽王老漢解釋,隨著加入起義軍的人越來越多,為避免混入奸細和方便管理,每個參軍當兵的人都要登記造冊,領取一個小木牌,打勝仗後也是拿木牌去邀功領賞。   說著說著,王老漢便帶領李平安來到營地一個破爛帳篷前。   說是帳篷都有些抬舉,眼前這窩棚,就是立了根棍子,然後在上麵搭了塊破布,勉強能遮風擋雨。   掀開破布,裡麵是一團乾草,旁邊還躺了兩三個,擁擠,發臭,環境之惡劣讓人隻想捂著鼻子遠離。   “這裡還不錯,人算少的了,你且住下罷。”   李平安皺了皺眉頭,卻沒多說什麼,把自己背上的行李放到了帳篷裡。   旁邊幾人,見有新人來,臉上卻無多少熱情,眼神麻木,神情呆滯,仿佛是個死人。   李平安心裡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多說,向著那幾人拱拱手,算是打過招呼,轉頭又向王老漢問道。   “王老丈,咱們什麼時候吃飯呢?”   “嘿嘿嘿,你倒是來的巧,快了。”   攻城戰剛結束不久,前線作戰的人退回後便有飯吃,等他們吃完才會輪到在軍營裡休息的人。   果然,沒一會兒何隊主便擔著兩桶飯食走入了這片帳篷區。   “開放了!”   何隊主大喊一聲,帳篷裡馬上湧出許多人,原本還死氣沉沉的那幾位“室友”迅速變得生龍活虎起來,沖到了飯桶邊。   何隊主分配公平,每人一勺米飯,一勺醬菜。   那飯是糙米,裡麵還有沙石,吃在嘴裡不得不小心;那醬菜不見一點油腥,黑乎乎黏糊糊,又鹹又酸,也不知是什麼做的。   李平安學著他人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席地而坐,用手抓著飯吃。   吃完飯後,便把那飯碗又扔回飯桶裡,之後會有人專門去洗碗。   王老漢用手背擦了擦嘴,又把手放在土裡抓了抓插了插,就當是洗手了,李平安也學著他的樣子“洗了洗”,以求盡快融入集體。   “嘿嘿,你小子倒學得快。”   王老漢打趣道,李平安則借機和對方攀談起來。   “王老丈,是哪裡人士?”   “荊州新野縣人。”   “噢,可是諸葛武侯火燒新野裡的新野縣。”   “嘿,看你年紀輕輕敬業知曉諸葛武侯之故事。”   “身為蜀人怎能不知諸葛武侯。”   “是啊,隻是可惜了……”   聊著聊著,兩人之間漸漸熟悉起來,各道了故鄉,說了姓名,聊了過往。   李平安得知王老漢雖是荊州人士,但其出生時天下已然三分,那時荊州尚屬吳國,後來魏滅蜀,晉吞吳,王老漢被征召入伍,結果吳國兵敗,他被俘虜加入晉軍,輾轉多年被調派到了蜀地鎮壓叛亂,結果又兵敗,這一次沒被俘虜卻無處可去,回荊州的路被亂兵堵截,無奈之下這才加入了起義軍,隻可惜他年老體衰做不得隊主,便當了一個伍長。   “明日可還要繼續攻城?”   李平安望望北方的城墻,那雄偉高大的城墻如一座大山壓在心頭,明天若要上陣攻城,不知該如何是好。   “汝運氣好,前日吾等已攻過地了,修整五日,後日才到咱們。”   後天,那也不遠了,李平安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