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 西都市的六月,真的如熊熊燃燒的磚瓦窯。 即使是夜裡,瀝青路麵和高樓林立的建築物表麵,那不斷蒸騰的熱氣,還有空調外機吐出的熱風,使得整個城市如蒸籠一般,讓人透不過氣來。 西郊的一個中醫診所裡,滿頭大汗的郭遠誌,總算把最後一顆螺絲裝上了。 伸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跳下椅子,首先要做的,當然是插上電源,然後打開空調,吹一吹涼風。 掀開窗簾的一角,路燈下的街道空無一人,不遠處的川成快速路上,偶爾有一兩輛車輛駛過。 不知什麼時候,西北角的天空冒出了幾團烏雲,雲頭偶爾閃出幾道電弧,給一團團的烏雲,鑲上好看的金邊。 眼見暴雨將至,郭遠誌反倒不急了,索性打開電腦,把剛剛取下來的U盤插上,一邊享受空調,一邊看起了視頻。 畫麵一陣抖動,首先出現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中醫,正推開房門,把鑰匙收進包裡,然後拿起水壺準備燒水。 點擊快進,直接挑過這一段,直到一個中年婦女進來,這才開始正常播放。 老中醫示意婦女坐下,便開始給她號脈,一邊詢問一些信息,然後停下來寫寫畫畫。 再然後,婦女被引進屏風後麵,在一張診療床上躺下,老中醫拿來針盒,開始針灸。 …… 幾個小時的視頻,掐掉沒用的部分,幾十分鐘就匆匆瀏覽完了。 拔出U盤,關上電腦,然後閉上眼睛,讓意識進入大腦。 視野中,右上角的麵板如約出現。 “觀看針灸視頻45分鐘,兌換積分5分,可使用積分餘額53分。” 草!這什麼狗屁係統?太特麼雞肋了! 費那麼大勁,才換來5分! 5分能乾什麼?最簡單的心肺復蘇體驗,還要20分呢! 53分,隻能體驗一臺最簡單的傷口縫合手術。 照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體驗到神經外科的手術? 吐槽了一句,郭遠誌又嘆了一口氣,起身關了空調,將桌椅擦拭了一遍,又檢查了一番,這才關上燈,打開手機電筒,小心地走出房間,鎖門離開。 下了樓梯,一股濃烈的中藥香撲鼻而來,昏暗的光線下,裝修古色古香,三間門臉的中間是木製樓梯,左邊擺放著幾組暗紅的實木沙發,右邊是一排同樣暗紅色的老式實木櫃臺。 櫃臺的後麵,是整麵墻的藥櫃,藥櫃足有十多米長,3米多高,頂天立地,頗為壯觀。 郭遠誌沒做停留,徑直走向門口,緩緩托起卷閘門,伴隨著熱浪湧入,貓腰低頭鉆了出去,抬頭看了一下天色,轉身重新鎖上卷閘門。 這時候,外麵已經有稀疏的雨點落下,並不斷亮起閃電,還有沉悶的雷鳴。 “不許動!警察!把手舉起來!” 突兀的一聲斷喝,驚得他全身緊繃,都沒來得及直起腰,就慌忙舉起了雙手。 警察? 不會吧?這麼倒黴? 太大意了!乾嘛不回家再看視頻? 還沒等他直起身,就見一道亮眼的白光閃了一下—— “嘩啦!” “喀嚓!” 就感到手腕一痛,一副鋥亮別致的銀手鐲,就給戴上了。 天吶!還真是警察! 恰在這時,伴隨著一道耀眼的閃電,一聲驚雷幾乎同時響起,郭遠誌心頭大震,差點就嚇尿了。 “該死的小偷,竟敢偷到……,竟敢入室盜竊? 轉過身來!老實交代,偷了什麼東西?” 聲音嚴厲而清脆,顯然是個女的,而且,年紀應該也不大。 郭遠誌僵硬地轉過身,沒敢直視對方,隻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果見一個高挑玲瓏的身影立在眼前。 雖沒看清麵目,但在閃電的照耀下,紐扣和肩章、領章,都閃耀著讓他膽戰心驚的光芒。 “沒……沒偷……,警……警察同誌,我……我,什麼也沒偷。” “什麼也沒偷?騙鬼呢?” “真……真的什麼也……沒偷,您……您看我身上……,有東西嗎?” 女警看他兩手空空,口袋也沒鼓鼓囊囊,不免有些狐疑,隨即又道: “背過身子,高舉雙手靠門站好,我就不信你啥也沒偷!” 見小偷舉手轉身,女警也不囉嗦,一手抓住他的後領,把他緊緊抵在卷閘門上,另一隻手直接在他身上摸了起來。 “還沒偷?這是什麼? 大半夜的,帶著螺絲刀串門? 咦?” 除了螺絲刀和手機,小偷的身上還真什麼也沒有,這讓女警有些狐疑。 怎麼了? 一無所獲? 可是,都說賊不走空,就算什麼也沒有,也要帶上一兩樣東西的。 何況,這裡麵有什麼,她比誰都清楚,最不濟,筆記本還有好幾臺呢,這家夥怎麼空著手出來了? 想到這,她不再矜持,沒在口袋外麵摸了,直接將手伸進了郭遠誌的口袋,仔細搜查起來。 郭遠誌上身穿的是一件深色短T恤,沒有口袋,下身是工裝褲,口袋特別多。 女警先從後麵和下麵的口袋開始搜,結果什麼也沒有,最後才搜到大腿兩側的褲兜。 工裝褲的口袋特別深,這讓她難免有些心驚肉跳,生怕一不小心觸雷了,摸到不該摸的東西,那還不得社死! 幸好,在觸雷之前,摸到了一個硬幣大小,但比硬幣要厚很多的攝像頭,此外還有個小巧的U盤。 女警頓時警惕起來: “這是什麼? 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郭遠誌全身一顫,帶著哭腔說: “警……警官,偷師……偷師犯法嗎?” 女警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驚道: “什麼?偷屍?這裡是中醫診所,可沒有太平間!” “是……是偷師,偷師學藝的偷師。” “什麼意思?” 郭遠誌哭喪著臉求饒道: “警官,是我不對,您饒了我吧。 我是個大學生,自小就熱愛中醫,這裡的白老爺子醫術高明,可卻不肯收徒弟,於是,我就偷偷來這裝了攝像頭。” “什……什麼?” 這回,輪到女警結巴了。 隨後,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竟是微微翹起,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嘴上卻是嚴肅地說: “偷師當然也是違法的,侵犯了……他人的……隱私,還……還涉及到他人的……勞動成果,和……和知識產權!” 說實話,偷師到底如何定罪?不但她心中也沒底,就算是羅翔來了,怕也解釋不清,貌似《治安處罰法》和《刑法》裡麵,都沒做明確規定。 不過,身為警察,她當然不能被一個小偷難住了,於是又補充道: “從某種意義上說,間諜也是一種偷師,你說犯不犯法?” 郭遠誌渾身一哆嗦: 我就偷個師,怎麼就跟間諜扯一起了? “你說你是個大學生,哪個學校的?叫什麼?怎麼知道白老爺子的?” 這時候,郭遠誌的情緒,也稍稍穩定了一些: “我是西都醫科大學的學生,叫郭遠誌,從小就跟爺爺學中醫,可後來爺爺中風癱瘓,不久父親也一樣,為了治好他們,我隻能學了西醫,但……對中醫還是放不下。 所以,我還選修了中醫。 白老爺子有個女兒,是我們學校的中醫教授,我經常去蹭她的課。 聽白教授說,她家老爺子倔強無比,連親生女兒也不肯教,白教授最初也是從偷師開始的。 聽說白老爺子的針灸很了不起,尤其是在緩解中風偏癱上,療效非常好,所以我才想起來偷師。” 這還真不是郭遠誌信口胡謅,是白教授親口在課堂上說的。 白教授說,她家老爺子奉行傳內不傳外、傳子不傳女的祖訓,可自己卻偏偏隻生了3個女兒,一個兒子也沒有,因此決定:寧可把一身的醫術帶進棺材裡,也不傳給自己的女兒,更不要說收徒了。 白教授是老爺子最小的女兒,性格跟老爺子一樣倔強,老爺子不教她,她就偷著學,直到她考上了中醫大學,才得到老爺子的認可,開始傳她醫術。 “哦,是這樣啊。” 這回,女警的嘴角,翹起得更高了: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我有這裡的……鑰匙,我經常去山上挖藥材來這裡賣,和白老先生很熟,找機會偷配了鑰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嗬嗬,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女警的嘴角再次泛起笑意,猶豫著要不要把他送去派出所。 這個年輕人長得很帥,尤其是那一雙憂鬱且驚恐的眼睛,讓她實在不忍。 人家還是個大學生呢,看上去比自己還小一兩歲,也的確沒偷什麼東西,雖然行為不妥,可也是為了治好家人的病,還有這股求學的勁頭,就算不讓人感動,至少也讓人同情不是? 還有,郭遠誌這個名字,她似乎有些熟悉,隻是記不起在哪聽過。 要不要放他一馬? “通通通——”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轟鳴聲很大,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讓郭遠誌的心,也跟著“砰砰”地跳起了來。 這是排量很大的跑車,或摩托車之類的,在飆車炸街的聲音。 略一思索,女警突然上前,極快地將郭遠誌的手銬解開了,然後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道: “算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今天就放過你了,下不為例啊!” 說完,轉身跑進了幾十米外的小巷裡,隨即,一輛警用摩托車,從小巷裡開了出來,並加快了速度,風馳電掣地離去了。 郭遠誌有些錯愕: 怎麼?就這麼放了自己? 好像,是那轟鳴的馬達聲救了自己。 不過,這馬達聲他有些熟悉,很像是那次,害他被無人機襲擊的摩托車。 於是,他急忙奔向不遠處的一座人行天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