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你父親，他走的很突兀，人生難料啊。”鐘教授語氣感慨，說道：“他的追思會現場我也去了，隻是沒見到你，後來現場我聽有人議論，說許教授的大兒子離經叛道不尊孝道，不披麻不戴孝，不守夜不哭喪，被家人趕了出去。” 　　許晉沒想到鐘教授直接揭開他的傷疤，然後一下子就漲紅了臉，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好意思，提起你的傷心事。”鐘教授給他倒了茶水。 　　許晉沮喪的說道：“他們不是很理解，我對父親一直很內疚，一直覺得對不起他。” 　　“不過我覺得你做得對！人總是要做一些讓自己心安的事情，不然會遺憾一輩子。”鐘濤放下茶杯，溫和的目光讓許晉如沐春風。 　　能被人理解，讓許晉這幾個月一直疲憊的身心有了溫暖的感覺。 　　鐘教授繼續說道：“我跟你父親上次的合作還是在腦電波與基因調控的課題，就是腦電波、意識和基因之間的關係，再後來的聯係就是他這邊籌備代碼審查倫理委員會的事情，當然你父親離開後，這個代碼審查委員會應該也不了了之吧。他有很多想法都走在了前麵，可能也跟主流的想法格格不入吧。” 　　“我父親一直覺得人工智能發展的太快了，讓他感到恐懼。”許晉稍稍平復心情。 　　“所以他召集這個委員會，其實是蠻有阻力的，他出事那天跟我打電話，似乎挺焦慮的，叫我加入這個委員會。說實話我當時還在猶豫，畢竟……我手上事情很多。”鐘教授目光透向窗外的遠處，似乎在回憶什麼，“怎麼說呢，你父親很多想法都走在別人的前麵，可能很多人不理解，包括我也不是很理解。就像我這邊，上麵的一些老頭子對我們的研究每天都有不同的聲音，叫我們對宇宙的探索要保持克製，要限製我們的更進一步的發展，我也很不理解嘛。不過，作為科學研究人員，也不能一意孤行，事物的發展總是需要辯證的去看待，特別是人工智能這塊，確實發展太快了。” 　　“鐘教授說的沒錯，不過尷尬的時候，他反對人工智能野蠻式的發展，但我卻把他的意識上傳到了數字世界，誰也不知道對錯的地方。”許晉很是無奈。 　　“許先生不要自責，對科學家而言，探究生命的本質是終極的任務，也許汝萬兄隻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鐘教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鐘教授，也許我自欺欺人。”許晉突然難過起來，喃喃道：“我甚至不知道意識是什麼？肉體沒了意識還會不會存在？他在數字世界到底是不是一道意識，還是電腦計算出來的思維？有時候想的腦袋要炸了，我做的一切，可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許晉，有時候不要那麼執著，求得心安即可。”鐘教授安慰道，“你父親曾說過這麼一句話，人類發明了二進製的電腦，然後他產生了AI意識，而作為四進製基因結構的人類，有什麼理由不能產生出意識呢？再進一步講，如果人類的意識在四進製的基因結構都能產生，為何不能存在於二進製的數字世界呢？” 　　“鐘教授，謝謝你理解我！”許晉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說道：“之前我把父親的意識上傳到數字世界時候，我隻是一個很單純的目的，我就是想見到他，想再跟他說說話，想再聽聽他的聲音，無論是什麼形式。後來在數字世界看到他，他的聲音、容貌，表情，並沒有什麼區別。可是每次離開數字世界我又患得患失，總有各種念頭在腦子裡爭論，靈魂、意識、數字虛擬人，在我腦子裡打架。”許晉說著說著激動了起來，又繼續說道：“鐘教授，雖然我是無神論者，但我也希望真的有靈魂這個東西，那麼我就能確定了，可是現在這種不確定性，讓我很痛苦。我希望數字生命世界的父親是他的靈魂，或者是他的一道意識，可是有時候，我又懷疑自己了，我又會想，他是不是也許是一個人工智能呢？” 　　“鐘教授可能會覺得我很幼稚。”許晉有點不好意思，又道：“其實，我也是一個純粹的無神論者，唯物主義者，但是，我還是希望世界上真有靈魂，我是不是很矛盾？” 　　“許晉，人之常情，大家都可以理解。”鐘教授說道。 　　許晉很感激他，於是便把心中的疑惑道出來：“鐘教授，我能請教下，你是怎麼理解意識，或者靈魂這個、這個東西的？” 　　“其實你隻是想問，肉體毀滅後，意識到底是否還存在？”鐘教授卻反問道。 　　被鐘教授點破了心思，許晉覺得自己有點失態，可能是這幾個月的壓抑和不被人理解，讓他抓狂。忙改口道：“我知道在科學家麵前談論靈魂，不是該有的話題。” 　　“許先生啊，你錯了，有人說科學的盡頭是宗教嘛。”鐘教授搖搖頭，繼續說道：“你不知道，科學家困在精神牢房裡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人困久了就瘋了，比如那個博弈論的納什。有些人，就直接從信科學變成改信上帝了，比如那個主持人類基因組計劃的主任，叫什麼來著，我也忘記了。” 　　“佛蘭西斯.柯林斯，我媽媽叫他可憐死！”許晉接道。 　　“哈哈，你媽媽很……很有趣。”鐘教授差點把口裡的茶水噴出來。 　　沉悶的氣氛稍微變得活潑一點。 　　“她信耶穌教，經常跟我父親提這些科學家信神的名人。”許晉也笑了。 　　“意識啊，靈魂啊，這個……”鐘教授想了想，道：“它們可能是一對孿生，可能是一種糾纏態。其實我覺得存在於肉體就算是意識，離開肉體卻又存在的就可以把它叫做靈魂，生前叫意識，死後叫靈魂，並無不妥。科學界有句話，叫遇事不決量子力學。也許靈魂就是一種量子糾纏態的意識表現？” 　　鐘教授似乎每個字都在斟酌，想著巨大的問題，半晌後說道：“許晉，說實話雖然我們的科學取得了巨大的進步，但以腦為研究對象的腦科學，借助了生物物理學、生物化學、生理心理學、病理心理學，甚至控製論係統論等多學科的研究，找書苑 www.zｈaosｈuyuan.coｍ 雖然有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其實腦意識的機製並未得到充分的證明，許多問題還懸而未決。” 　　“意識是什麼？意識到底是先驗性的存在，還是肉體的感官覺知？肉體是否隻是意識的載體，還是不可分割的關係？”鐘教授搖搖頭：“定義意識是很難的事情，如果從神話或者宗教角度來看，那就簡單多了，上帝向亞當吹的一口氣，讓他有了意識；女媧向她所造的泥人吹的一口氣，有了意識；如果從哲學層麵來講，也很好理解，笛卡爾這麼說過，意識是非物質的靈魂脫離大腦，單獨存在的。” 　　“但從科學的角度來定義，就很難了，尚無定論啊。”鐘教授這番話說的很誠懇。 　　“教授，我知道你是科學家，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從科學角度……”許晉似乎心有不甘，又說道：“教授，如果意識隻是肉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肉體必然走向死亡，那我們何必悲傷難過？一切的結局都是注定的。我們的肉體通過耳鼻口感知這個世界，似乎已經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知冷知熱息息相關，本不應該物喜物悲，可是我們卻經常感到憂傷。” 　　“雖然我是唯物主義，不信鬼神，可是讓我相信意識隻是源於肉體，讓我很難接受。”許晉心中塊壘似乎不吐不快，繼續說道：“有時候我甚至於想，其實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虛擬的，隻是我們意識創造出來的。而我們的肉體也是我們的意識創造出來的。” 　　許晉說著說著有點尷尬，不好意思道：“鐘教授你看我這個人，好像挺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