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那個群裡有個朋友,跟我一樣也是心臟先天不全,前幾天夜間心臟驟停,喊120搶救呼吸機都用上了還是沒挺過來就走了。可惜他還沒來得及把意識上傳到數字世界……” “還好不是自殺。”許晉說道。 “是啊,若是自殺,那政府又要緊張起來了。現在社會上最怕自殺這兩個字。我們這邊的市長聽說心臟做過搭橋,若是有這麼一個案例,估計他心臟得多搭幾次橋了。”安菲兒那邊開著玩笑,“後來這人屍體被聯合國的一個機構拉走了。” “聯合國下麵機構?你怎麼知道?”許晉甚是吃驚。 “嗯,據說群裡都在討論,不過我不在群裡,具體我也不大清楚,我也是聽群裡以前的朋友私聊的時候提了一嘴。”安菲兒繼續說道,“據說我們M市衛健委的主任帶著幾個外國人從停屍房把屍體拉走了,亮了工作證的,你不知道那個沒掉的那個人已經沒家了,是群裡互助小組幫他處理後事,所以流程很簡單。” “你看我們這些人,生前一無是處,死後國際關注。”她自嘲起來。 “咳咳,別胡說八道。”許晉輕輕嗬斥,又問:“沒說屍體拿去乾嘛?” “那肯定拿去做實驗了,或者確認是不是自殺?畢竟是永生群的人,政府想查很容易查到的。”安菲兒還挺得意的樣子,“我們雖不是人才,但也是優秀標本嘛。許晉你說,我們這些人活的也不隻是拖社會的後腿吧?還是有一點科研用處的。” 許晉能想像到安菲兒這時候的表情,一臉壞笑。 聯合國下屬機構,實驗?標本?許晉陷入短暫的沉思,他總覺得這事應該沒那麼簡單,好像有什麼事正在發生,可是又說不上來:數字世界、永生群、數字信仰、自殺浪潮以及世界失速,似乎好不關聯,卻突然好像交叉糾纏起來? 我是不是越來越杞人憂天了?輪到許晉自嘲了。 他坐下來,給自己泡了一杯龍井,一股清香馬上隨著飄逸出來,讓他的精神頓時輕鬆一些,於是兩個人似乎心有靈犀,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此時不知道怎麼說到了前幾天他們公司投票表決的事:“我那一票似乎又成功抵擋了人工智能對人類的一次主權侵犯,保住了人類的尊嚴和飯碗。我這工會主席功德莫大呀,菲兒你說呢?” 哈哈,那邊傳來一陣笑聲。 “你這工會主席官小口氣不小,你這算不算是唐吉坷德螳臂當車?”安菲兒取笑他。 “唐吉坷德不是擋大風車嗎?”許晉揶揄道,“說你平時要多看點書吧?不要老刷手機和人聊天。”許晉揶揄道。 “對哦,不能老是跟人聊天,那我掛了啊?”那邊做勢欲關掉語音。 “.……”許晉尷尬的笑笑。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對人工智能是一種挺矛盾的心裡。”許晉說道。 “我能說理解你嗎?” “你理解?” “若非人工智能的進化和量子超算的發展,數字生命也無法發展起來吧?你就無法再見到你的父親,可是另一方麵,我們對人工智能總是有一股莫名的恐懼,對吧?” 許晉嘆了口氣。“你就像我心裡的蟲子。” “真惡心。”那邊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又道:“有時候,我有點搞不懂自己,為什麼人類會害怕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可是為什麼人類又能創造出讓自己的害怕的東西。” “呃……”這時輪到許晉沉默了,因為明顯覺得這句話的哲學水平很高。 “我是不是又讀書少了?講話前後矛盾?” “這不是前後矛盾,你這句話很有水平,似乎跟蘇格拉底悖論有的一拚。”許晉確實在誇她。 “蘇格拉破輪?蘇格拉什麼破輪?你這又啥意思?”安菲兒不解。 “蘇格拉底悖論,”許晉差點笑背過氣,這就是跟安菲兒聊天的妙處,總是有金句子冒出來讓人捧腹大笑,不輕易間讓他一天的煩惱全無,他忍住笑解釋道:“有個很出名的老頭說過這麼一句話,任何人既不可能學習他知道的東西,也不可能學習他不知道的東西。看這句話是不是彎彎繞繞的,就像你剛才說的話。” “什麼亂七八糟的糟老頭。”安菲兒罵道。 跟許晉通話的這個女孩子叫安菲兒。多年前因為雯雯的病,許晉經常在網上谘詢一些用藥知識,然後在一個互助群裡認識了安菲兒,她是一個省立醫院的護士,經常在群裡熱心的解答許晉一些的疑問,一來二去,倆人就慢慢熟絡起來。 許晉很難把說話聲線如此溫柔的女生和性格叛逆的人聯係在一起,但安菲兒信誓旦旦的告訴他,她是一個經常酗酒、抽煙、玩紋身,而且還偶爾混酒吧的社會女孩子。開始許晉不相信,於是有一天安菲兒主動打開視頻,然後掀開自己的上衣,赤裸著胸口以上給他看。許晉便清晰的看到安菲兒的胸口紋著一隻巨大的色彩斑斕的蝴蝶: 那隻蝴蝶刻在她左心房部位的翅膀,掩蓋了胸口那道長長的傷疤。但是許晉看著清清楚楚,那些縫合過的像蜈蚣樣的痕跡在他的眼裡驚心動魄。 安菲兒曾說:“你的異性朋友中間,不會再有一個跟我一樣會打架鬥毆的吧?” 後來他們之間聊的時間久了,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時,安菲兒才告訴許晉,那個左胸口長長的傷口不是她跟人打架弄的,是她的父母吵架時候,她去勸架,不小心被她那個酒鬼父親推倒在滿地是碗碟裂片的瓷磚地上,然後劃出了那道長長的口子。再後來,許晉就大概知道她家的糟糕情況,安菲兒說她們家三代基因不良:她爺爺那一輩重男輕女,家暴;她父親除了家暴,還加了酗酒的惡習,而她媽媽也是悍婦一個,倆人每個月總是要乾幾次架。 輪到安菲兒,她繼承家族的所有不良基因,酗酒壞脾氣,戰士基因沒進化乾凈。她告訴許晉,這個家族的低劣基因從她太爺爺開始傳給了她爺爺,又傳給了她爸爸,傳到她時順便還帶給她一個先天有問題的心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以後不知道還要再傳給誰。 她告訴許晉,這個低劣基因又像枷鎖一樣,把她和他家人又鎖在一起。 安菲兒在電話那頭說著最近的趣事,惹著許晉哈哈大笑,許晉感覺每次跟安菲兒聊天總是停不下來,直到聊到無話可說。 其實不是無話可說,就是等對方說出那句話,可是誰都沒有說出來。他們認識這麼多年還沒有見過麵,許晉等著她先提出,可是她偏偏不說,這讓他有時覺得很有挫敗感。但許晉又很不好意思提出,因為他覺得他這個年紀提出見麵,是很不成熟的表現,所以最後倆人總是尷尬中掛掉。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以為安菲兒又要突然掛掉,許晉認真聽了聽,電話裡沒有出現忙音,知道她還在那邊聽著。便關心起來:“菲兒,你上次說以前那個群主會騷擾你?最近還騷擾你嗎?如果過分了就可以報警。” “最近倒是消停了會,不過感覺他走火入魔了,老是給我發一些雲裡霧裡的話,什麼天堂啊、天國啊,哎,我感覺他肯定加入了數字信仰派了。”安菲兒說道。 “那就好,跟那個永生群保持距離,那些人就像病毒一樣。” “嘖嘖。”那邊傳來安菲兒放肆的嘲笑聲,“其實,我還以為你被病毒感染了呢。不過你這麼關心我不如把我收了唄,我現在我家可歸了。” “你又闖什麼禍了?”許晉心裡砰砰緊張起來。 “我跟家裡斷絕關係了,”安菲兒語氣輕鬆的說道,“我跟你說過,我總有一天要把那枷鎖砸碎掉,不讓它禍害人。”
第一十五章 安菲兒(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