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慶府為兩廣總督駐地,其地‘帶山控江,延袤數千裡,據廣州之上遊,當賀、梧之津要’,正是明政府在兩廣地區最緊要的地方所在,不過明中‘瑤亂’頻發,加上海賊襲擾,財政緊張,中央政府對瑤區的控製力也在逐步削弱,原有的19個巡檢司現在已隻剩下14個,可以說明中葉以來一直存在著土進漢退的情況。 不過作為府治所在地,又是重要的水陸樞紐,肇慶府還是當時嶺南除廣州外最繁華的地方。肇慶府有四門,其中南門正靠江邊,幾人下船後自是從南門進城,隻見城墻高達三丈,城門卻是不大,兩輛馬車並行可進。 毛延慶從沒見過真正的古代城池,站門口看了良久,感慨於歷史變遷,世事無常,如此雄偉的城池,最終還是在戰火中一座座毀滅。 這時突然遠處馬蹄聲響,引起排隊進城的百姓一陣驚呼,紛紛向道旁閃避,王敏德扯了毛延慶一把,幾人都靠著路邊站著,毛延慶轉身抬頭望去,隻見幾個年輕人騎著高頭大馬呼嘯而來,這時排在毛延慶前麵的一個婦女慌亂的把挑著的擔子往邊上移,原本手中牽著的小孩看見馬匹卻笑著迎了上去,眼見好馬奔過來就要撞上小孩,馬上騎士急忙勒住馬韁,但速度太快那馬還是前蹄揚起就要往小孩頭上踩落。 隻見一個身影迅速從馬前掠過,馬蹄踩落後卻沒有踩到小孩,王敏德定睛一看,看到毛延慶正抱著那小孩滾在路邊,那婦女把擔子一扔,搶上前去抱住小孩‘嗚嗚’哭了起來,馬上騎士一馬鞭抽在毛延慶腿上,嘴上喊著;“晦氣!”,後麵的騎士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幾名護衛連忙上前扶起毛延慶,毛延慶拍了拍身上的土,幸好時值冬日,那一馬鞭倒也沒傷著,見那婦女和小孩還蹲在地上哭泣,走上前去問道:“大嫂,孩子沒事吧?”那婦女趕忙站起斂容行禮,那小孩子卻看著毛延慶的頭嗬嗬直笑,原來毛延慶的帽子脫落卻是露出一頭短發。 這時周邊人也對毛延慶指指點點,大致意指毛延慶為蠻子,毛延慶倒也不在意,從袋中拿出幾顆奶糖遞給小孩子,這奶糖卻是用羊奶和白糖製成,外包油紙,紙麵倒也印得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也算是董穀那邊為數不多的零食之一,深受小孩子的喜愛。那小孩卻是不知道怎麼吃,毛延慶把紙剝掉把奶糖塞到小孩嘴裡,那小孩路嘴裡含上糖,眼角瞇了起來,小手把剩餘的糖拽得緊緊的,不過很快他就鬆開手剝了一顆糖,塞給了他的母親。 進城手續自有王敏德辦理,毛延慶跟那婦女聊著天,那婦女姓王,夫家姓陳,是附近村莊的農戶,丈夫在征上林瑤亂時被征入伍,再也沒有回來,隻剩下自己和兒子兩人,家有兩畝薄地,由公婆幫忙耕種,自己每天織布換點銀錢,勉強能夠裹腹,這次織得10匹布,準備到布店賣掉,再從布店批發棉紗回去紡布。 毛延慶看了看陳王氏的布,都是白布,質量一般,跟蔡崇峰運過來的鬆江布差距較大,不過他們的價格也高出一大截,陳王氏賣給布店每匹是2.8錢,每匹用紗2斤,每斤1.2錢聽了陳王氏的話,毛延慶大致算了一下,陳王氏每兩天織一匹布,每匹布掙40文的加工費,平均每天實得20文,據陳王氏講,這得是她每天從早忙活到晚才能乾出的活,也就勉強糊口而已。毛延慶問,“那你就不能賣給別人吧?比如我出3錢每匹的價格買你的布,那你每天的收入就增加了。”那陳王氏一愣,說道:“小官人說笑了,為民當以信義為重,豈能如此!”毛延慶訥訥的說道:“那倒是,不過如果我還是以每斤1.2錢的紗賣給你,到時你織的布我以每匹3錢收回,這總是可以的吧?”陳王氏說道:“那是當然。不過市麵上的白布也是3錢一匹,那小官人又怎麼能把布賣出去呢?”毛延慶哈哈一笑,與那陳王氏拱手告別。 王敏德帶著眾人到了披雲樓,披雲樓是肇慶府最大的酒樓,位置也非常好,可以一覽整個肇慶府城,王敏德引著毛延慶進了三樓雅間,其他人則在一樓用餐。夏知府尚未到來,王敏德問道:“毛總想做布匹生意?” 毛延慶笑著答到:“對布匹生意我是沒什麼興趣,不過對紡紗、織布、印染倒是比較有興趣。”毛延慶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不過這些生意關係到國計民生,在沒有一個穩妥的計劃之前,我們不會動的。” 看著王敏德和方彥平懵懂的樣子,毛延慶隻好再解釋道:“紡紗、織布、印染都需要大量工人,如果我們開始辦廠,那麼這些人就會失業,沒有生活來源,整個社會會出大問題的。” “那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呢?”這時門口進來一人,王敏德欲前來行禮,那人罷罷手,眼睛卻看著毛延慶。 毛延慶朝來人拱拱手,說道:“自然有失業就要有就業,那就是創造別的工作機會給失業的人,讓他們都能生活下去。就以剛才的織女陳王氏為例,她每月收入是600文,如果我們辦了織布廠,那她的布就賣不出去,沒了這600文的收入,她就養不活她和她兒子。在沒有新的就業機會之前,如果我們剝奪了她的就業機會,她就活不下去了。” 看見來人點點頭,但沒有說話。毛延慶繼續說道:“那麼換個思路,如果我們把紡紗買來,交給她來織布,讓她的收入增加到1200文,那她就可以有餘錢去買別的物品,比如肉、鐵器等,那麼相應就增加了養殖、肉販、鐵礦、鐵匠的收入,反過來這些人的收入增加之後,又會買更多的布,那樣她的布就不怕賣不掉了,她的收入就更穩定了。這叫擴大內需” 見眾人都點點頭,毛延慶接著說:“如果陳王氏發現能賣更多的布,但是她又隻能每天織半匹布,她想著我能不能多紡些布呢?那麼她就想著去買一臺新式織機,而這臺新式織機每天能織一匹布,那麼她的收入就翻了番,這就是投資。” 這時來人問了一句;“一臺織機需要10兩,她買不起,或者她覺得隻賺這點錢就夠了,不想買呢?還有織的布多了,價格必定下跌,她多織了布卻沒有多的收入,那她又為何要買新的織機呢?” 毛延慶朝那人拱拱手,說道:“這位朋友問得好。她買不起就需要有人給她貸款,比如這織機10兩銀,我讓她每年還3兩,四年還清,你說她會不會願意?她肯定願意,因為她能每年多掙14兩銀,每年還3兩一點沒有問題,而且這織機四年後就完全歸她所有了。同時,這位朋友說的多織布賣不出去的問題,就牽涉到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外貿。現在鬆江布有多少是在大明銷售,有多少是賣到海外的?我們完全可以把布賣到海外去,據說銷往海外的鬆江布可以賣到1兩一匹,當然是染好色的,即使這樣每匹也有3錢的利,用這個利來養著種棉、紡紗、織布的百姓,如此循環,內需增加、外貿逐利,不出幾年,富民必矣。” 那人又問道:“小友想法雖好,然卻不可行。小民逐利,如種棉獲利更大,則無人種糧矣!江南自從嘉靖以來,糧食產量日減,何也?種桑、種棉也,現在糧食還得從湖廣購入。民無糧不穩,不妥,不妥!” 毛延慶回道:“這位朋友真是慧眼如炬,一眼看出隱患所在。這倒也不是沒法解決,一是要求海商購布需一部分以糧食交易,據說安南稻米一年三熟,供應大明或有困難,但供應一個肇慶府還是沒有問題的。當然,無糧不穩,還是要改進生產水平,提高畝產量。”那人正待再問,樓下傳來一陣吵鬧聲,隻聽一個少年在那裡大叫:“把三樓的人給小爺轟走,小爺要到三樓去吃酒!”跟著一個聲音在解釋,那少年根本不聽,隻是嚷嚷著要掌櫃趕人。 跟著‘噌噌噌’的聲音,幾人搶上樓來,為首一人正是城門口遇到的那騎士,那人看到毛延慶,頓時笑了起來,指著毛延慶罵道;“又是你這小畜生,趕緊給我滾!”毛延慶卻是笑瞇瞇的說道:“小畜生罵誰?”“小畜生罵你!”那人卻是飛快的回答,待看到眾人憋笑的神情,惱羞成怒的叫道:“給我打!” 那少年後麵的一名伴當閃出身來,準備撲向毛延慶,但這時毛延慶的幾個護衛卻也已上得樓來,走到毛延慶身前,那伴當看到毛延慶這邊人多,且個個看上去很精悍的樣子,不禁回頭向那少年看去,那少年正不知所措,又上來一人,卻是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叫著:“賢侄為何在此?你父親不是讓你在家苦讀嗎?真是胡鬧!” 那少年看見那中年人,卻象有點害怕,隻是指著毛延慶說道:“夏叔叔......他.......”那中年人揮揮手,那少年隻得帶著幾個伴當下樓去了。 那中年人轉過身來,臉上卻是笑瞇瞇的,那王敏德卻是上前一步,大聲唱道:“見過府臺大人!”按禮,王敏德是秀才身份,可不向夏應臺行跪禮,但方彥平和毛延慶卻得行跪禮,但兩人卻也隻是一拱了事,那邊夏應臺也顯得很有風度,並未對兩人的失禮行為有所表示。 幾人入座後,互相介紹,原來先前那人卻是夏應臺的師爺,名叫周嘉雲,正是紹興人,後世所謂的紹興師爺,也是一個秀才。席間王敏德問剛才那少年是誰,夏應臺說那少年是兩廣總督陳邦瞻的小兒子,這段時間陳邦瞻前往海陵剿海寇,這小子就放飛了,呼朋喚友,飛鷹走狗,沒個正形。不過請幾人放心,這小子其實家教甚嚴,不至於胡來。聽完這話,幾人也隻是苦笑而已。 席間,王敏德送上幾件玻璃製品作為禮物,並請夏知府照顧自家生意。毛延慶送上了兩瓶香水和香皂,而方彥平則送上了幾袋常規成藥,一時間賓主盡歡而散。 當晚幾人就住在肇慶城內,次日,王敏德約了周師爺,並奉上了不少禮物,說好後續如辦紡紗廠或印染廠的相關事宜,並承諾夏知府任內如辦廠則給夏知府二成乾股,給周師爺半成乾股,如離任則將股份折成銀兩。 當日,幾人離開肇慶,前往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