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應蘭心裡的那人此刻卻正在發愁,沈玉飛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時代十月底浙江就下雪了,而且浙江的雪下了之後第二天就化了,弄得路上泥濘不堪,路上車轍印又深又滑,這樣的路簡直讓馬車寸步難行。江南冬天的風特別的陰冷,馬夫、車夫甚至華夏軍都有多人生病,雖然帶有成藥,但對氣候的不適應使得整個隊伍行進緩慢,最近幾天每天隻行進了三、四十裡,幸好江南人口稠密,還沒有到露宿野外的地步。 這日天終於放晴,但道路還是泥濘,車隊緩慢的行走在官道上,這個時候沈玉飛無比的想念黃草壩的混凝土路,想著以後一定要把所有官道都鋪上混凝土。 到得下午,風又大了起來,接著鵝毛大雪又下了起來,幸而這段道路卻是青石鋪就,馬車走得甚是平穩,但在外麵的走的護衛和馬夫、車夫們卻都冷得吃不消,沈玉飛想著今天看來也不能趕路了,找個市鎮就得歇下了。但偏偏此地屬義烏與諸暨交界,行了半天也不見一個村莊,眾人又累又餓,看到前方有一塊空地,沈玉飛看著天降大雪,再往前走也不一定有地方住宿,還是先一步紮營歇息,否則天色晚了連紮營都是麻煩。 幸好他們紮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有大家都是熟門熟路,天黑前營地已紮好,說是營地,也就是馬車圍成一圈,外麵再圍了一圈鐵絲網,裡麵紮了幾個大帳蓬,四個人住的帳蓬和兩個馬住的帳蓬,這些人住的帳蓬下麵都墊了龍骨和木板,邊上又挖了排水溝,木板上墊了油布防潮,再上麵鋪了地毯,還有每人一個的睡袋,再加上四角都有一個小火爐,倒也是暖和得緊。 經過這幾天的折騰,眾人也都累了,用過晚飯後也無心聊天,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中沈玉飛感覺有人在叫“沈官人!沈官人!”沈玉飛驀然驚醒,旁邊的徐天鳳已坐起身子。沈玉飛回道:“何事?” 外麵那人說道:“外麵來了兩位學子,說是錯過了宿頭,想借宿一宿。”聽聲音好象是華夏護衛軍的班長陸維軍,沈玉飛披上衣服,走出帳蓬,寒風夾著雪花,讓沈玉飛的身子猛然一抖,隻見陸維軍站在門外。 沈玉飛問道:“人在何處。”陸維軍說道:“人在鐵絲網外麵,沒有官人吩咐,職下沒敢讓他進來。”沈玉飛走到鐵絲網邊,隻見兩人在寒風大雪中瑟瑟發抖,沈玉飛見兩人身穿儒衫,看來也是同自己一樣上京趕考的舉子,連忙讓陸維軍搬開鐵絲網讓兩人進來。 看到兩人神情萎頓,沈玉飛把兩人請上自己坐的馬車,讓陸維軍點上馬燈、升起爐火,陸維軍拿出火柴把馬燈點亮,再去帳蓬邊的火爐上夾了兩塊燒紅的木炭升起了爐火。那兩人一個年約4旬,另一人年約三旬,那年輕點的看到火柴和馬燈不禁眼裡一亮。 沈玉飛看兩人估計沒吃晚飯,讓陸維軍去拿了一口鍋,再拿了個熱水瓶倒了點水在鍋裡,拿出兩盒軍糧,倒進鍋裡,不一會香味撲鼻而來。沈玉飛乘了遞給那兩人,那兩人也顧不得客氣,狼吞虎咽,沒一會就吃完了。沈玉飛笑著說,“天色已晚,不宜吃得太飽,兩位不如就在這馬車上歇息一晚如何?”那年紀大一點的行了個禮,說道:“老夫江西宋應昇,這是舍弟應星,我們兩人上京趕考,不料天降大雪被困在路上,多謝小兄弟相助。”沈玉飛還了一禮,回道:“我是貴州沈玉飛,我們一行人也是上京趕考,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兩位先安心歇息,明日一早還得趕路呢。”沈玉飛告辭自回帳蓬,一路上隻覺得心裡怪怪的,總好象腦子裡有點東西又抓不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醒來,突然腦子裡閃過一道亮光,“宋應星!宋應星!”沈玉飛騰的坐了起來,心裡大喊道:“那是著有《天工開物》的大科學家呀!那可是古代工藝的集大成者!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麵前。”沈玉飛再也睡不下去,騰身起來穿衣。旁邊的徐天鳳奇怪的看著他,這個侄女婿平時總是看著少年老成,行動有矩,怎麼今天這麼著急? 沈玉飛臉上赫然,對著徐天鳳說道:“叔父恕罪,小侄昨日把江西宋氏兄弟安排在馬車裡休息,點著火爐,恩師曾對我說,火爐如沒有良好的通風,可以會令人中毒而死,剛剛醒來才想起,所以想盡快過去看一下。” 徐天鳳不疑有它,連忙催促沈玉飛快去。其實那馬車設計的時候早就考慮了這個問題,一是火爐下方有進氣管能使木炭充分燃燒,二是馬車上方有根管子,可以通氣,一氧化碳較輕,自是首先能排出去。 沈玉飛匆匆趕到馬車旁,卻聽見裡麵傳來說話聲:“兄長你看,這輛馬車處處透著機巧,你看這馬燈,這個開關可以調節燈芯長短。你看這椅子,下麵肯定有什麼機關,否則不會坐下去這麼柔軟。你看這窗戶,可開可合,還是琉璃所製。我剛剛下去方便的時候,這馬車輪子都是精鋼所製,也不知道是如何行走?嘖嘖嘖,這馬車可比別的馬車好多了,就不知行走起來如何?” 沈玉飛在外麵咳了一聲,宋應昇打開車門走下車來,宋應星跟著也下了車,少不得互相致禮。這時徐天鳳他們也走了過來,又是一陣介紹和致禮,這時蔡崇信說道:“可是奉新二宋?”原來萬歷四十三年,奉新縣隻出了兩位舉人,就是宋氏兄弟,時人稱為奉新二宋,也是一時美談。 馬車上尚有餘位,沈玉飛自然是熱情邀請兄弟二人同行赴考,隻說路上也有個照應。宋應昇隻是說他們付不起路費,不敢麻煩沈玉飛雲雲。這時旁邊的蔣明良說道:“我看兩位宋兄就一起上京,正好路上我們還可以探討一下學問。至於路費,玉飛賢弟家中豪富,他連我們的路費都不收,自然也不會收你們的路費。”當下一幫書生熱情相邀,宋氏兄弟隻得答應下來。 天色已放晴,路麵上早上路麵結冰倒也免了泥濘道路的煩惱,但車夫都得小心翼翼的駕著車,路麵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會失去控製。不過走了幾千裡的路,車夫們的技術都好多了,這邊官道也較寬,出了山區後也算平坦,車子駕得還算穩定,宋氏兄弟擠在徐天鳳和沈玉飛的車裡。 都是今科舉子,自然主要話題在科舉上,幾人相互交流了考試心得,幾位長輩都不是第一次考了,也給沈玉飛講了一些會考的經驗。雖然沈玉飛是本次貴州解元,但其實宋應星是江西第四、宋應昇是第七,江西是考試大省,其含金量自不會低於貴州解元。 作為晚輩,沈玉飛大部時間是在認真傾聽,倒也覺得頗有進益。話題一轉,講到最近剛剛聽說的奢氏之亂,徐天鳳擔心老父會受到波及,臉現憂色。沈玉飛安慰道:“想來我師兄會安排人前去保護爺爺和嶽父,叔父也不必太過擔心,再說擔心也是於事無補,山高路遠、鞭長莫及,還是把心放在肚子裡為好。或許最大孝心便是考好這次科舉。”徐天鳳點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宋應星終於抵擋住對這輛馬車的好奇,開始詢問一些特殊的裝置,沈玉飛一一回答,宋應星對一些小設計大加贊賞,沈玉飛也來了談性,問道:“長庚兄覺得這輛馬車最大的特別之處是什麼?” 宋應星仔細想了想,說道:“應該是全鋼製的車架,嗯,還有這個車子的轉向特別靈便,而且不象別的車子直接套在馬背上,馬拉得好象特別輕鬆。” 沈玉飛暗地裡豎起了大姆指,不愧是著名的大科學家,這觀察入微的本事似乎是天生的。沈玉飛說道:“不錯,這車架我們稱之為底盤,前麵這個稱之為轉向係統,這兩樣是這個車的核心,其他都是微末之技。這個車兩匹馬可以拉3500斤,可比平常的馬車多了一倍。” 宋應星接下跟沈玉飛探討起馬車的底盤和轉向係統,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很快沈玉飛就被問得理屈詞窮了。最後隻得對宋應星說,他有一個師兄,精於機械之學,馬車全部是由他設計的,有一些原理他也不能盡懂,如有睱,可與他的師兄聯係,最終宋應星放過了沈玉飛,沈玉飛長舒了一口氣。 三日後,車隊到了杭州。眾人找了一個客棧安頓下來之後,第二天,相約去西湖遊玩,蔡崇信幫忙去約船,叫了一個小廝陪同。幾人來到西湖,寒風瑟瑟,西湖邊上結了一層薄冰,走到斷橋,沈玉飛真正欣賞到了斷橋殘雪風光,後世他也來過幾次西湖,但所謂的斷橋殘雪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站在寶石山上遠望,兩側雪白中間灰褐,似斷非斷、似連非連,遠山近水,幾葉扁舟,果然風景獨好。感慨之餘,眾人詩興大發,紛紛留下詩句,沈玉飛主動攬下了抄錄的活,省去了作詩的煩惱,眾人見他年少,倒也未過份逼迫。 眾人沿著白堤、蘇堤,爬了雷峰塔,去了西湖邊的柳洲亭吃午飯,柳洲亭位於湧金門畈,很多豪商名紳在附近建有雅宅名園,是杭州最有名的銷金坊,時人認為這就是宋時有名的豐樂樓,上得樓,果然極盡奢華、雅典,酒樓裡到處可聞之乎者也、酸詩艷詞,中午時分,人還不是很多,幾人要了一個臨窗雅座,果然是占據了西湖最優美的景致,即使在冬日,湖中遊船也是絡繹不絕,間有士子仕女站立船頭,隱隱樂聲破窗而入,沈玉飛忽然想起一句詩:“平沙水月三千頃,畫舫笙歌十二時”這麼美麗的景象隨著辮子軍的進入也不知會被摧殘得什麼樣?或許正象楊璉真珈一樣,把大宋璀璨的文明一掃而空吧。 由於明日就要趕路,眾人匆匆趕到萬鬆書院,徐天鳳上次科舉失利後曾在萬鬆書院求學過一段時間,此次就由他作為導遊。 萬鬆書院坐落在萬鬆嶺,由白居易詩‘萬株鬆樹青山上,十裡沙堤明月中’而得名。拾階而上,首先看到的是萬鬆書院的石坊,左手則是泮池。陪同而來的蔡崇峰的小廝咕噥道:“這池子怎麼隻建一半呀?”其實這也是沈玉飛的疑問,他從後世到今世從來沒到過古代的書院,當然他知道肯定是有典故的,所以也沒有發問。 徐天鳳說道:“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世上的學院隻有北京的池子才是圓的,其他地方的都隻能建半個。” 再上,則是仰聖門,這是司馬遷以孔子入聖,並以詩‘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喻之。眾人都正了正衣冠,依次通過仰聖門,進去後就到了明道堂,這卻是授課場所了。今日正好休沫,卻沒有人授課。兩側為居仁齋、由義齋,卻是學生自習、住宿之所。 再上則為大成殿,孔聖居中,兩側配享復聖顏子、宗聖曾子、述聖子思、亞聖孟子,邊上還配祀了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朱熹五子像。沈玉飛不禁問道:“陽明公不是在此講過學嗎?為何沒看到陽明公的痕跡?” 徐天鳳小心的看看周邊,悄聲說道:“萬歷初,陽明公被斥為偽學盜名,你最好不要提及。”此時,雖說陽明心學在民間還有很多擁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在官麵上理學重回一枝獨大的局麵,而萬鬆書院也與普通書院一樣隻是學習科舉的場所,而不復“聚講會、立書院,相望於遠近”的講學之風了。或許也正是理學的排他性,才讓他占據的最終的製高點吧,就如歐洲之耶穌、中亞之伊斯蘭,經過無數年的排他戰鬥,終於占據了統治地位,而其他兼容性較強的宗教最終卻都是以失敗而告終,想到這裡,沈玉飛覺得索然無味。 不過既然後世這裡被別稱為梁祝書院,自然想去看下梁祝所居之毓秀閣,不過當他跟徐天鳳說了之後,徐天鳳卻陰著臉說:“梁祝是東晉時人,萬鬆書院是本朝弘治時始建,玉飛,為學要嚴謹,不要聽那些街角閑聞。”沈玉飛羞紅了臉,心裡大罵後世重修這萬鬆書院,還拿梁祝作噱頭的人。 蔡崇峰雇好了十餘艘大船,由於車輛眾多,也隻是堪堪裝下。眾人在武林門上船,其時北風呼嘯,船行甚緩,不過比陸上乘車還是舒服了不少。沈玉飛看著白雪覆蓋下的江南,自有別一樣的風情。不過十日抵揚州後就得棄船乘車,船家說一般過了揚州河麵就封凍了,再不敢再向前走,沈玉飛算算時間,倒也還綽綽有餘,路過湖州時,閔自寅和沈允培也加了進來,大家互相探討學問,提高製藝,倒也甚有樂趣。 這一日行到揚州,眾人棄船上岸,謝天華也與沈玉飛告辭,他祖籍淮安府海州高橋,其祖隨傅友德南征已逾兩百多年,這次準備回鄉祭祖同時也想續一下家譜。他自帶了十餘名護衛,趕了兩輛馬車,跟沈玉飛約好來年2月在京師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