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林清風一愣。 “泰州。找張沙鶴。”蕭應安聲音很輕卻有著無可辯駁的鋼韌。 “您在寨子裡也沒幾天,這就急著走了。” “不,是你們和我一起。” 林清風不大情願,蕭應安也明白,這裡是他用了二十年心血打造的世外桃源,怎麼會甘心就這麼放棄。 “是啊,這次的夷狄軍非比尋常,一個個跟不要命一樣。平日裡……”林清風滿臉的憂慮,他已到了天命之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力不從心。 蕭應安靜坐在椅子上,書生意氣十幾年,第一次感到如此力不從心,在起兵之前他已經做好了麵對一切生離死別的準備,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時間仿佛已經凝固,在死亡麵前,他一直沸騰不息的血液冷靜了下來,每一步都在計算,算著天時地利人和,卻從來沒有想過總有算不到的事,總有敵不過的人。 “沒有路可以走了。”蕭應安嘆息,“襄平王前鋒已經進京,前線卻沒有動靜。完顏亮性情如火,現在竟一反常態。” 林清風眉頭緊鎖,沉默不語,慢慢走到窗前。昔日美麗的山寨已被破壞大半,火已經熄滅,但黑煙與焦痕依然觸目驚心。林凝雲在不住地啜泣中睡著了,但一抹驚懼還掛在她的臉上,林清風看在眼裡,心如刀絞般的疼。 “你就這麼回來了。”吾塞拓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說著責備的話卻沒有半點責備的神情。 李靈荇笑笑,沒有說話,但臉上依然帶著慣有的戲謔與漫不經心。 “現在蕭應安依舊有一半多的力量,放任他與其他義軍聯合,終成大禍。” “您並不擔心,不是嗎?”李靈荇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慢慢踱步到窗前,“這一萬人,折損三百,將軍您給我補上,指揮權全權予我。” “可以。” “我還沒有說我要乾什麼。”李靈荇頓了頓,含笑回頭,卻撞上了吾塞拓那陰冷的目光,左右侍衛戰栗,他沒有躲,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甚至挑釁般地回望吾塞拓。 “我信你。” 一行人馬沿著山路緩緩行進,滾滾黑煙在他們身後升起,不舍,不甘,在每一個人心中流動。林清風一步三回頭,直到山寨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親手建立起的山寨,如今又親手將它焚燒。泰州,它在哪?路途是如此的漫長,林清風如同已經被抽空一般,麻木地走著,直到林凝雲的聲音將他喚醒。 “父親……”見到他如此模樣,林凝雲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改口問道,“泰州,很遠嗎?” “幾百裡。“林清風抬起低了一路的頭,年輕的往事一件件浮現,“曾經也是個繁華之地。” “現在呢?” “到了就知道了。”林清風甚至不敢回想,那一夜,夷狄破城,縱兵劫掠,泰州血流成河,民眾十不存一,宛如人間地獄。幸存者背井離鄉,林清風自那以後便再也沒有回去過。現在又是什麼模樣,他沒有想,不敢想。 一路沉默的蕭應安突然抬頭,環顧四周,天生對危險敏感的他在空氣中嗅出了危機正在降臨,揚劍出鞘,一行士兵隨他躍出,離開隊伍,拱衛在四周。林凝雲環顧四周,月朗星稀,風吹草動,似乎沒有異樣。 “亂石,斷木,人跡,整齊劃一,百裡之中並無人煙,更無駐軍,前方定有伏兵。” 人馬俱疲,卻進退維穀,畢允文持槍沖在隊伍最前麵,小心翼翼地行進著。 夜已過半,孩子在大人的懷中不安地睡著了,疲憊地隊伍心驚膽戰地行進著,兩翼的士兵不敢鬆懈,神經緊繃,提防著兩邊隨時出現的敵人。 蕭應安揮劍上前,幾乎在同一瞬間,箭雨從四麵八方襲來,畢允文揮舞鋼槍,躍馬向前,一隊騎兵緊隨其後,頂著箭雨沖到敵人麵前,與他們混戰在一起。蕭應安指揮步兵,民兵將手無寸鐵的百姓圍在其中,自己帶人上前,試圖打開一線缺口。 在狹窄的山路兩側,埋伏的夷狄軍數量遠少於蕭應安的想象。但當短兵相接之時,蕭應安才發覺眼前敵人的與眾不同,他們目光如炬,麵對刺到眼前的利刃沒有絲毫恐懼,如同沒有理智與感情的殺戮機器,殘暴地屠殺著眼前的每一個人,林清風的民兵毫無招架之力,蕭應安的部下尚可抵擋,卻也止步難前。很快,他們一步步逼近中間的百姓,瘋狂的殺戮,仿若未曾開化的野獸。 啼哭,悲鳴,叫喊,響徹原野。蕭應安已經筋疲力盡,卻隻能勉強站住陣地,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平民倒下,無力回天。 殺戮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畢允文一身傷痕,一支羽箭深深紮進他的肩膀,林清風喘息著,捂著滴血的臂膀。蕭應安顫抖地站在最前麵,身邊是為數不多的殘兵和一地屍體。 夷狄再一次撲上前來,此刻蕭應安已經做好了與蕭嘉相聚的準備。 “爺爺,哥哥,我來見你了。”他在心中默念。 劍與刀相碰,爆發出四射火星,氣力早已耗盡的他再難以持續如此高強度的戰鬥。一刀揮向他的胸膛,卻再也無法躲開,林清風試圖來救,為時已晚。 鮮血從他的身體湧出,天地漸漸模糊,劇烈的疼痛折磨著他的靈魂,意識一點點飄散,在昏迷的一瞬間,隻有滴滴眼淚落在他的臉上。 如同在沸騰的無邊黑暗海洋中掙紮,燥熱,恐懼與無助包圍了蕭應安,他在那裡不住地遊著,找尋著亮光,但是沒有,完全沒有,黑暗死死地包裹住了他。他想大喊,想呼叫,卻張不開嘴,發不出聲音,艱難的伸出一隻手,如千鈞之重,壓得他無法呼吸。 “這是哪?” “我要出去。” “他們還在等我。” 一線光照了進來,鉆進了他拚盡全力睜開一線的眼睛。 此刻,天光大亮,蕭應安輕輕地轉動脖子,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龐出現在他的眼前,林凝雲正趴在他的床前,淺淺地睡去。繃帶纏滿了全身,每動一下,疼痛都是如此的清晰,讓他知道自己至少還活著,還感受著生的喜悅。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但又閉上了嘴。從未如此近距離的看過一個女子的臉,卸下粉飾,她那已被風霜留下淡淡痕跡的臉平添了一分楚楚可人,如同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一下心臟,蕭應安隻覺得時間被拉得無限長,疼痛漸漸褪去,隻剩下淡淡的酸甜。 帳篷門被掀開,一個光頭留著戒疤高大男人走了進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麵相和藹,身著一襲蓑衣,肩扛一根銅打的禪杖,兩手布滿傷疤與老繭。 “你醒了?”看到蕭應安醒來,他含笑問道。 蕭應安輕輕地點點頭,傷痛與疲憊已經不再允許他說話。 “施主看來已經無礙,小僧便先告辭了。” “你是?” “小僧法號義端,曾在靈巖寺出家。不忍天下蒼生罹難,下山還俗,聚攏義兵。” “靈巖寺……”蕭應安喃喃道,帳外傳來一陣兵器的碰撞聲,和逐漸遠離的腳步聲。 在原地休整了半個月後,蕭應安雖然沒有傷愈,但已經能夠勉強跟著隊伍前進。經歷了上一次的突襲,隊伍折損了三分之一的人馬,尤其是平民。受傷的民兵,正規軍也超過了半數。 “奇怪,現在再一次遭到襲擊,我們絕無抵擋的可能。”蕭應安疑惑道,愁眉不展,“如此強悍的對手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時機。” “怎麼了?”林凝雲見他如此,問道。 “沒什麼。”此刻隊伍已經命懸一線,如履薄冰,在做好防禦任務已經不可能,不如放下包袱,快速前進。 在他們身後,遠處的一個小鎮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輕輕喝了一口茶,麵帶讓人感到寒噤的微笑,正是國師李靈荇。 “國師大人,如此良機為何不一舉殲滅反賊蕭應安等。”一旁的客卿不解。 “伯裳,莫急,下網不能隻抓一條魚。”他抬起頭卻沒有看向伯裳,而是瞥了一眼剛剛進入房間的一人。 “任務完成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