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時鐘開始轉動(1 / 1)

“砰!”   裹滿厚繭的手掌拍向大理石桌案,麵粉飛濺,嗆得廚房裡的眾人咳嗽連連。   科爾法女士滿是橫肉的臉充斥著憤怒。   “該死的,你開什麼玩笑?西鯡是你定的菜,你現在要我們負責?而且誰知道這些愚、這些精致的貴族吃個多刺的魚都能被刺卡住?托馬斯,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管家托馬斯的機械分身看不出喜怒,他的排簫中傳出毫無感情的聲音:   “那你該如何解釋花粉的問題?如果沒有引起裡諾塞閣下的哮喘,問題肯定不會這麼嚴重。”   “我說了,我不知道是誰偷偷換上了新鮮的木槿花,他媽的,我真的不知道!”   托馬斯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聽著她的咆哮。   科爾法看見周圍仆人們臉上的緊張和憂慮,怒火反而一滯。   她軟了下來,語氣中帶上了懇求:   “托馬斯,咳,我們共事了這麼多年,你……不能把他們都換掉,他們每個人背後可都是一個家庭啊!”   沉默,依舊是沉默。   科爾法感到喉嚨乾澀,膝蓋彎了又彎,重復道:   “真的,算我求你,我……求你別這麼無情……”   托馬斯的麵龐中的機械齒輪轉動,義眼聚焦,冷道:   “行了,別裝了,給仇人做飯的滋味不好受吧。”   科爾法彎下的膝蓋僵住,表情變了又變,一時晦暗,又一時無奈。   她看了看周圍仆人那一張張熟悉的臉,終於道:   “是,你說的對……”   她抬起頭,語氣中有些哽咽。   “……我是個母親,但我更是這些人的頭。我已經失去丈夫和兒子了,我知道那種感受,我是仇恨,我是恨那些貴族。可那又如何,我又能改變什麼?!我沒能護住我的兒子,所以我更明白我該護著我的這些同事和他們的家庭,求你——”   她膝蓋已經接近地麵,十年高強度的工作讓她從一位美女主廚變成了一個蠻橫的中年大媽,似乎在這廚房,她就是頂天立地的支柱,可她此時的眼神卻是那樣無力。   “好了,不用說了。裡諾塞閣下脫離危險期了,給老爺和海森閣下準備一些甜食吧。”   “那——”   “其他人我會保住。”   “啊,謝謝,感謝你,非常感謝你,托馬斯先生!我就知道你果然沒變……”   仆人們如蒙大赦,都鬆了一口氣,但看向科爾法女士時,又屏住了呼吸。   他們都清楚,明天之後,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士將離開這個廚房了。   科爾法女士整張臉都放鬆下來。   她朗笑一聲道:   “苦著張臉乾嘛?老娘給你們求來了工作,都愣著乾什麼?該乾嘛乾嘛去。”   一位小姑娘帶上了哭腔:   “頭,如果不是那花粉……”   “哈哈哈,別說這種話,說真的,我倒是感謝那人,我都乾了這麼多年了,早就該退休了。”   她頓了頓,剩下的半句話停在了嘴中。   是的,她感謝那個不知名的家夥幫助她離開這裡。   她終於能重新做回母親,然後親自承擔起作為母親的仇恨。   想到這,她扯了扯嘴角,咬肌鼓動,臉上的皺紋仿佛都在蠕動。   托馬斯的機械分身緩緩上樓,隱約能聽見樓上醫生來回跑動的嘈雜動靜。   他站在磚石樓梯的轉角,半邊身子被樓上的燈光照亮,另外半邊身子依舊留在樓下的昏暗中。   表情晦暗不清。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   “是的,科爾法,我是沒變。”   琳賽·科爾法……   你以為我不知道赫拉法組織的資金來源嗎?   你可知道,作為仆人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麼?   那就是——   忠誠。   ……   第三模塊,金屬地基上覆蓋了大量泥土,在三級工程機械水渠的作用下得以種植農作物。   夕陽下,金黃的生命力蓬勃旺盛。   麥穗彎垂,穀粒顆顆飽滿,不知何處蕩起微風,激起麥浪滾滾。   巨大的蒸汽收割機在遠處行駛,個個身子甚至不如麥稈挺拔的奴隸立在田間。   相比於奴隸們的衣不蔽體,那些廢棄零件拚湊起的稻草人倒是都穿得不錯。   可這番景致特蕾莎無福欣賞,她喘著粗氣,步子沉重。   每走一步,地麵上都會留下沾染血跡的腳印。   失血讓她頭暈目眩。   她此時心中隻有一絲執念。   我要順利地回到莊園。   我一定要回去。   因為爸爸說過,隻有在那才能成為工程師。   隻有成為工程師才能見到媽媽。   可是我好像要死了……   對了,吉姆叔叔也在第三模塊。   我要去找他!   這樣想著,她不知走了多久。   視野模糊間,她看見一座農莊。   但她沒有力氣了。   好想歇一歇。   對,歇一下就好。   就一下。   路邊趴著一位全身汙泥的小男孩,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沒死。   她突然感到有些悲哀,撐著力氣從懷中掏出那粗布包好的熏肉,走了過去。   將熏肉湊到男孩嘴邊。   “給、給你吃……”   見小男孩動彈了一下,她咧開嘴角,跌坐在地上,緩緩閉上眼。   眼中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匹從農莊奔騰而來的機械馬。   以及,那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竟突然坐起身來,攥緊熏肉跑遠了。   不知過了多久。   特蕾莎緩緩睜開眼,正想撐起身子,腰間傳來劇痛。   她嘶了一聲。   “別動,你的傷口才剛縫合好。”   耳邊傳來低沉的男性嗓音。   她尋著聲音望去。   虛弱的聲音中透著驚喜:   “吉姆叔叔!”   名為吉姆的中年人滿眼心疼,忙道:   “你好好休息,慢一點,跟叔叔說這是怎麼弄的?”   特蕾莎嗓子乾澀。   “嗯……請問能給我一杯水嗎?”   “哦,哦!好,來……”   她接過溫水,想了想,道:   “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個小女孩把我射傷了……”   她將事情講清。   吉姆聽後沉默不語,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他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說道:   “你命可真大,要不是我這窗口的花盆突然倒了,我肯定沒法注意到你。”   “嘿嘿,那可不是,我今天的運氣一直很好!對了,我爸爸呢?大夥怎麼樣了?”   “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們在忙,大夥都很忙,特別是今天之後。希望你不要埋冤你爸爸,他是個偉大的人,他在乾一件偉大的事業,暫時,暫時我們還不能告訴你那是什麼,不過……”   說到這,吉姆臉上露出振奮的神情。   “……兩小時前,我們各地的組織都收到了一份至寶。”   他從懷中鄭重無比地掏出一遝通信紙。   特蕾莎接過,粗眼掃過。   紙上印著:   “……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自由民和奴隸、貴族和平民、領主和農奴、行會師傅和幫工,一句話,壓迫者和被壓迫者,始終處於相互對立的地位……”   她瞪大眼睛,雖然不是很懂,但她能隱隱約約地感受到那字裡行間的萬鈞重量。   盡管喝了水,但此刻的嗓子卻愈發乾燥。   “這、這是?”   “噢,小姐,我的小姐。我難以向你表達我們收到這些巨著時的激動,這是燈塔,是希望,是我們所有人等待了太久太久才盼來的曙光,它會如點點星火,在我們這片堆積了數百年的乾草堆上燃起熊熊烈火,我們的劍已經鍛造了太久,這就是那最終的淬火劑,是那最後一塊磨刀石,感謝這位偉大的先生,他讓我們所有的工作都有了意義……”   特蕾莎懵懵懂懂,卻也被吉姆熾熱的眼神感染,她感到心中湧現出一種莫名的鬥誌。   她輕撫那紙上的名字。   輕念出聲:   “肯爾·馬克思。”   “是的,從今天起,這個世界的時鐘將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