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車門，腳剛落地，周身已變成老舊筒子樓內昏暗的樓道。 　　熟悉的混凝土臺階下、墻灰簌簌掉落的墻麵上，隨處可見小廣告。 　　“找學妹13753……” 　　“查人加社工群258……” 　　走上三樓，轉角的墻上貼著一張尋人啟事，失蹤者肖像的頭部不甚清晰，是被黑色簽字筆胡亂塗抹掉了，但比較明顯的是，那人頭上戴著一頂高禮帽。 　　他在腰間翻找，找到了鑰匙，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插入門上的鑰匙孔，一籌莫展之際，門被打開了。 　　房間裡的陳設無比熟悉，是他曾和母親居住在一起的家。 　　老舊的玻璃茶幾上放著堅果和橘子，以及一杯被打開的罐裝橙子味氣泡飲料，電視裡還在放著廣告，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甚清晰。 　　“……‘同學，你媽媽給你送來了xx牛奶’，‘你媽媽好愛你哦！’……” 　　奇怪的是，廣告中的演員和那尋人啟事上的肖像一樣，頭部被一團黑霧籠罩，看不清楚。 　　走近窗戶，窗外正對著一座小型的兒童公園，管道滑梯是鮮亮的紅色，但其他金屬的部分和那金屬秋千都已變得銹跡斑斑。 　　不過秋千還在微微搖晃，也不清楚是被風吹的還是剛剛有孩子坐過。 　　他突然沒來由地身子一冷，扭頭看去，這才發現鋪著涼席的沙發上癱著一隻玩偶熊，姿勢像是突然暈倒的人。 　　他頓時心生焦急，快步走近玩具熊。 　　剛伸出手時，眼前的場景已變成醫院的住院樓病房。 　　可卻沒有推門進去，他來到樓道，從大褲衩的兜中摸出根煙，那煙皺皺巴巴的，打火機似乎沒氣了，摁得手都痛了都打不燃。 　　他急得滿頭大汗，一甩手，打火機脫手砸向地麵。 　　“啪！” 　　是花盆摔碎的聲音。 　　場景再次一變，竟來到了小楊的花店，小楊正帶著歉意抬起頭，連連跟客人道歉。 　　她聽不見聲音，隻是不斷地道歉，可客人似乎沒打算放過她，那客人的頭也是一片黑色，看不清表情，但客人的兩隻手不斷揮舞，有幾下已經幾乎要揮到小楊身上了。 　　他頓時心急如焚，快步走過去，可當終於走近時，兩人都消失了。 　　陽光被百葉窗分割成一縷縷光帶，走動時明暗轉換，照亮幾隻頂著天花板的黃色氣球。 　　老式收音機不知被調到了什麼頻道，滿是細碎的雜音，像是無數隻小蟲子在耳邊盤旋，擾亂了落地扇的嘶吼和屋外的蟬鳴。 　　恍惚間，他像是剛剛直視過太陽，眼中總有一片光斑，看見的一切都有些過曝，光線刺眼到扭曲了視野中見到的景物。 　　花店內進進出出了許多醫護人員，他看清了那些人身上的每個細節，白凈的防護服、橡膠手套、甚至還有一片片刺目的殷紅，可就是看不清他們的臉，因為光斑恰好遮住了他們的腦袋。 　　他感到嘴巴乾澀，有股橘子汽水味，又有一絲鐵銹味。 　　下一刻，已身處一間教室中，他站在講臺上，麵前的桌椅東倒西歪，書籍草稿紙鋪得滿地都是。 　　教室後方的黑板上還留著被擦掉一半的黑板畫，是教師節的內容。 　　他清楚，畫上被擦掉腦袋的人像就是自己。 　　講桌上放著一束花，不過花朵都枯萎了。 　　側麵的墻上張貼著紅底白字： 　　“追夢高考，不負青春！” 　　轉過身時，背後是上微機課的教室。 　　一臺臺臃腫的臺式電腦都亮著屏幕，都是WindowsXP操作係統，桌麵也都是經典的綠草地藍白天，但分辨率很低，電腦桌麵上都打開了某個文檔，文檔中的字體是紅色的，但內容看不清楚。 　　窗外不遠處就是校門，校門上掛著大紅橫幅： 　　“熱烈祝賀我校6名學生考入華清大學！” 　　橫幅下的告示欄上張貼著六個人的大頭照，但正臉都被黑色的油漆遮蓋住了。 　　校門和教學樓之間狹窄的操場上，靜靜趴著一隻巨大的帶著禮帽穿著燕尾服的玩具熊。 　　仔細看去，玩具熊身上還趴著一道藍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是一位穿著運動裝校服的女同學。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班上的一位學生，關於她的信息零零碎碎地出現在腦中。 　　留守兒童、父親在工地上出事、有個智障爺爺、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他摸了摸窗戶上玻璃，手掌撫過時，玻璃後的景象變成了重癥監護室。 　　各種儀器環繞的重癥病床上，躺著一道眼熟的身影。 　　回過神來時，他眼前是另一間重癥監護室，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ｎ．com 裡邊躺著的身影他同樣無比熟悉。 　　醫院的走廊上，重癥病床旁，靜靜站立著無數穿著護士服的玩具熊，他突然感到心頭湧上一股強烈的憤懣感。 　　他怒吼出聲，盡管聲音聽起來隔著很遠，不甚真切。 　　“我們汙水街的人絕不會認命，看我一錘把他砸個稀巴爛！” 　　說著，周圍已變成工業革命時期布景的舞臺，他對著審判席上衣冠楚楚的法官怒目而視，舞臺上頓時沖上十來位和他一樣滿身泥漿塵土的人。 　　他操起道具錘，猛力砸向眼前的銅鐵枷鎖。 　　結果用力過猛，一錘下去舞臺甚至都被砸出了一個洞。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妝，摘下布帽。 　　放下手臂時，手中正握著一杯溫水，周圍也變成了白色的實驗室。 　　他麵前依舊是一麵玻璃，通過玻璃的反射，隱約能看見穿著淺藍被試服的自己。 　　他向垃圾桶中丟掉一次性紙杯，紙杯掉入桶中，落到桶底的卻是一顆大棒棒糖。 　　頓時感到無比悶熱，視野邊緣被蒙上一圈黑色的陰影。 　　眼前是個正在哭泣的小女孩，他伸出自己毛茸茸的手，拉住小女孩的手，朝著主題公園的管理處走去。 　　來到管理處，幸好，有一位管理人員在這。 　　那管理人員穿著燕尾服，戴著高禮帽，手中拄著一根手杖。 　　抬眼望去，那人的頭顱是一朵盛開的桃紅色薔薇。 　　鬆開小女孩，不見管理人員的動作，桌麵上出現了一張銅版紙。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