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驚醒,如同失足落水的人被救上岸,貪婪地大口吞吃著空氣。 “嘶——哈——” 心跳如擂鼓般猛烈鼓動,呼吸如拉動破風箱般嘶啞艱澀。 我悚然一驚。 不、不對。 “偷渡”——合理的計劃,沒有問題。 “對岸、大空層、王國、德諾爾親王、‘船長’等證據和猜測”——這些也沒有問題。 “德諾爾親王在秘密謀劃著什麼”——顯而易見。 “‘船長’是誰並不重要”——充分條件。 “相互製衡、微妙的平衡”——理所當然。 “最好的歸宿就是離開這座城市”—— 很明顯的邏輯謬誤,正常的推斷應當是“他們兩方中總有一方要殺了我”。 就算是他們最終會有一方送我離開,那也肯定還需要其他工作,絕不可能這麼簡單。 原本的計劃是構造三重身份,在舞臺下靜觀兩方的動機,再適時選擇加入一方的陣營,取得一定的地位後,再謀劃之後的偷渡一事。 假設真的按照錯誤的邏輯去行動,後果是……想到這,我背後已冒出一層冷汗。 怎麼會出現這麼低級的錯誤? 從哪開始錯的? 是了,是在對於托馬斯的安排上,他不應該死得這麼早。在原本的計劃中,他會在我的脅迫中為我搭建第三層身份,因為“伯特”的身份本就是最大的疑點。 “他”是如何從對岸回到利維坦城內的、“他”是如何進入莊園的、“他”在利維坦城中原本的身份是什麼、“他”為什麼變成了半人身半機械人偶的狀態……對於這一切,我完全找不到任何資料,“他”就像一張透明的紙憑空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麵前,而沒有任何人懷疑。 這是最需要考慮的問題之一,可在復盤計劃時,這條卻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 霎時,諸多類同於“認知操縱”、“強加因果”的詞出現在我的腦中。 我感到心情有些沉重,敵人不可怕,但未知的敵人非常難以應對。 如果問題出在“伯特”身上,那該怎麼證明現在的“我”沒有問題? 我及時勒住這種危險的想法,在這種假設下,再是正常的邏輯最終都會滑入詭辯駁斥的漩渦中。 考慮應對措施,缺乏差分機的輔助,我思考起來腦中像是生銹了一般,搜刮半天才找出兩件可用的東西—— 一級工程“真否儀”,能簡單判定語句中的語義邏輯正確與否,在其基礎上還有二級工程“語義分析儀”。 許久後,我沉下心來,將蒸汽世界的事暫時擱置,打量起周身的環境。 我在自己的房間裡。 窗簾緊閉,光線微弱,墻上時鐘的時針指向了夜間十一點。 熟悉的臥床、桌景、房間布局、甚至氣味都是那麼熟悉。 “遺失的源碼數據”代表了什麼含義? 考慮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現在也無法驗證。 但這一次與上次明顯不同,上一次回到“真實世界”時,時空隨意變化,我自身的狀態也很不對勁,就像是進入夢境一般。 這一次大腦清晰,五感正常,一切都無比真實。 空氣悶熱,大概是在夏天—— 等等。 日期是2009年7月12日,那意味著…… 臥室門輕響,一個青澀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她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夜色也無法遮掩她臉頰的緋紅。 赫然是年輕的小楊。 我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悸動,瞬間將關於蒸汽世界的一切拋至腦後。 2009年7月12日,我與小楊高中畢業後的第一個暑假,也是我與她真正成為成年人的那一天。 一般聊到第一次,男人們幾乎可以分為極端的兩種,一種是記得特別清楚的,清楚到之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記得當時的各種感受的,另一種就是記得特別不清楚的,甚至能模糊到記不清是跟誰發生的。 很不巧,我就是記不清的那種。 記憶裡的那晚太過模糊,隻是依稀記得我與小楊笨拙而熱烈地攫取著彼此的體溫。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紅唇,那對第一次抹上口紅的嘴唇。 記得的原因也很微妙,因為那是我用第一次打工掙的錢送她的第一支口紅,當時也不懂色號和牌子,結果送了她一支深紅色的,塗上去隻有那麼顯老了,她甚至還因此被舍友笑話了一個學期。 但她依舊塗得樂此不疲,把那隻口紅用完後都把殼子保存了下來,一直到結婚搬家時才弄丟,她還為此傷心了好久。 光線暗沉,小楊緊緊挨著我坐,眼睛時不時瞟我一下,抿著嘴偷笑。 憑心而論,她的相貌並不出眾,別說是和伊蒂絲和特蕾莎她們比,就是混入人群中,她也絕對也是最普通的那一批,但就是這樣平凡的相貌卻讓我心動了二十多年。 空氣悶熱,似是大雨將至,蟬鳴嘹亮,像是要趕在雨前把該吵醒的人都吵醒一遍。 我倆都穿著單薄的卡通舊體恤,熱汗一層層的冒,她的皮膚上緊緊貼著被汗浸濕的布料,這使她的運動內衣的形狀都顯了出來。 熱氣帶著淡淡的洗衣粉清香縈繞在鼻尖,這種香味相比於蒸汽世界莊園內濃烈刺鼻的香味簡直是好聞了不知多少倍。 盡管熱得不行,我倆卻恨不得貼得再緊一點,我胡思亂想,突然感覺我倆就好像在剖濕滑的魚,骨貼著肉,肉貼著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彼此間留不下一絲空氣,但魚大概也多半是條帶電的魚,我感覺酥酥麻麻的,像是有電流在竄一樣。 我瞪圓了眼睛,恨不得將她臉上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刻進我這骨子裡,但好像有某種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力量在製止著我更進一步。 簡單來說,我居然慫了。 微弱的光線中,我這才發現她已經合上眼揚起了臉,睫毛微顫,小嘴嘟著。 頓時,熱血湧上頭頂。 媽的,慫個卵,這我媳婦兒! 之後的時間裡,我大概明白自己為什麼記不清了。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第一次就是一場考試,而且監考和批卷的人還都是最愛的那個女孩,壓力可想而知。 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特別是當你顧及這顧及那,戰戰兢兢地呈上答卷時,你內心中是期待中帶著一絲惶恐的,你希望她驚喜,希望她有更豐富的反應,但很快就會發現她是平靜到甚至是有些慈祥的。 總之,即便再經歷一次,我覺得我之後也依舊會記不清。 熱鬧過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和小楊從小到大住在同一棟筒子樓裡的同一層,我小時候還因為偷溜進她家裡被媽揍過好幾頓。 在2009年我們高考的那一年,樓裡百年難得一遇地住進來了一個外人,之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對於那個時候的我們算是大事,但對於後來的我們也不算什麼了。 正是在那年夏天,那個外人死了,死在了我們樓下的屋子裡。 算算時間,大概就是明天或者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