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替罪羊(1 / 1)

今日和荷塘村村長的一番交談,黃鳳清對這件事情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作為親歷者他能感受到這件事情復雜的可怕,涉及人物權勢滔天,疑團迷霧深不見底,或許沿著這條線查下去還能牽出十方天雷真國的真麵目,甚至是東洲事變的真相,但轉念一想自己畢竟是個小人物,能從荷塘村活著回來已經是萬分僥幸。   古人有雲:位卑未敢忘憂國。但他已經想好了,自己目前最應該做的就是保住性命,好好溫習書籍,等考中了進士以後有的是機會去憂國憂民。   再者有了昨晚的教訓,黃鳳清決定晚上看書,白天睡覺,泡了一杯濃茶就開始認真溫習起來。   雖說是過年,可遇到兵荒馬亂,唐洲城裡也比以往少了許多煙火味,可就算這樣許多人家的門上還是掛上了新紅的對聯,偶爾有頑童點燃了幾支爆竹,給沉寂的唐洲城爭了一點年味兒。   正月十五這一天,當初落下隊伍的四個小太監終於抵達了唐洲城。   唐洲兵馬監軍大太監楊蜀錦四個乾兒子入城的一天,好家夥,這入城排場比楊蜀錦入城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首先是唐洲城南門封禁,唐洲司禮監的各大領頭太監出城十裡迎候,當官的自然不會恬不知恥的來迎四個小太監,誰敢來那還不得被同僚在背後罵斷脊梁骨,可太監們調不動唐洲城士兵,沒有士兵就沒這麼大的排場,就光禿禿的幾個人站在荒郊野嶺迎人,豈不寒磣。   倒不是這些太監不上心,其實早在幾天前,唐洲司禮監的領頭太監就找過楊壽光,希望他能借點軍士給自己去迎人。若在平時也就罷了,楊壽光大手一揮,做個賣人情麵的買賣何樂不為,可現在不一樣,京裡的言官都在盯著自己,巴不得自己這時候乾出些讓他們喜聞樂見的事情好上奏彈劾,所以楊壽光拒絕了司禮監的請求。   借不到兵,唐洲司禮監心一橫,召了半個唐洲的捕蝶郎星夜回城,充當禮兵,又雇了唐洲城裡敲鑼打鼓的,還請了舞獅隊。他們設想是接到四位楊公公的乾兒子後,由捕蝶郎全程護送,敲鑼打鼓的在兩側,前麵由舞獅開道,熱熱鬧鬧的接回唐洲城。   畢竟他們見了楊蜀錦都要叫聲祖宗,這四位貼身太監平時都管楊蜀錦叫乾爹,排資論輩,再怎麼說這四位都是他們的乾爺爺。   當太監的,一般都很孝順。   唐洲司禮監入城搞得十分喜慶,敲鑼打鼓,舞獅開道,爆竹鞭炮樣樣不少。按規製,普通的官老爺都不能用這副排場。但對司禮監,唐洲官府卻表現的出奇的包容。   唐洲司禮監接到四位小太監後,黃鳳清的二十護衛也終於回到了他的身邊,這下他心裡終於有些底氣了,聽說楊蜀錦已經連打了幾次勝仗,後續的增援部隊也從各個洲奔赴唐洲,唐洲城的困境應該已經解除,所以他決定過兩天就再出發去京城。   得知黃鳳清也在城裡,四位小太監也十分高興,當天就派了人請黃鳳清去司禮監一敘。   盛情難卻,黃鳳清欣然赴約。   司禮監,有坊間說這是無陽之地,陰氣極盛,能進去的要麼是至陰之人,如斷了陽氣的太監,要麼是至陽之人,如層層選拔才能當上的捕蝶郎,傳說裡麵的漢子個個能徒手搏狼。   黃鳳清是個文弱書生,可他卻是極陽命格,他的生辰八字至陽至剛,之前黃老爹請過道士為他算命,道士說黃秋晚連生了二十八年女兒至今才生下兒子,是因為黃家這一代的氣運全聚在他黃鳳清的身上,以至於黃府曾經流傳過一個極其隱晦的說法,就是黃鳳清母親難產也跟這有關,極陽生而退陰。   “哎呦,黃兄弟!可把哥幾個想死了。”   為首的大師兄見了黃鳳清臉上露出了真摯的笑容,他三個師弟也迎了上來。要他們說,黃鳳清與他們就是過命的交情,老乾爹楊蜀錦公務在身拋下他們四個,就算他們四個凍死在路上都不敢怨一句,關鍵時刻還是黃鳳清送來了二十個護衛,一路從唐洲邊界送到唐洲城,自己卻隻帶了四個護衛和兩個隨從。   他們也聽說了,黃鳳清路過荷塘村差點把命都丟在那裡。   黃鳳清也感受到這四位流露出來的友善,之前他們都叫自己黃公子,現在叫黃兄弟,顯然是念了自己護衛一事的好,把自己當朋友了。   “四位公公!”黃鳳清朝他們抱拳,麵帶微笑:“舟車勞頓,一路上辛苦了,本應當是黃某請公公們一敘的,此次前來實在失禮。”   在場的除了這四位楊蜀錦的乾兒子,還有兩個披著藍袍的中年太監,按照大炎官製,宮裡的一二品大太監穿的是紅袍,到了下麵,地方總管太監通常品級在三品以下,穿的是藍袍。   眼前這兩位,一位年長些的穿的是滿繡藍袍,旁邊在殷勤倒酒的那位穿的是半繡藍袍,這兩位就是唐洲司禮監的正副總管太監。   按常理來講,這兩位的身份可是相當的尊貴,唐洲總管太監和巡撫楊壽光在官製上算同級,平時兩人見了都是互相客套,誰都不敢怠慢誰。可今天這兩位權傾一方的總管太監,卻隻配站著賠笑。   “我們兄弟之間還客氣什麼?”大師兄豪爽的拍了拍黃鳳清肩膀,和其他三個太監一起拉著黃鳳清入座。   “這次多虧了黃兄弟。”大師兄坐下便感慨道:“那天乾爹他老人家帶走了所有人,連馬都不留下一匹,要是沒有黃兄弟大義相助,我們兄弟還真不知道怎麼辦。”   “是啊是啊,真是多虧黃兄弟。”其他三個小太監附和道。   大師兄說著又嘆息一聲,感慨道:“黃兄弟在荷塘村的遭遇我們兄弟也聽說了,想來真是慚愧,你要是有這二十多護衛在,也就不會遇到這種事情了。”   “不說了。”大師兄感慨的擺了擺手,端起麵前的酒杯道:“都在這酒裡頭了。”   “大師兄這麼說,兄弟我不敢喝了…”平時溫文爾雅的黃鳳清一上酒桌就完全變了一個人,開始誇張的眉飛色舞,老奸巨猾中透露著一股霸道,完全一副酒場老流氓的樣子,他道:“都是自家兄弟,你這麼說,是不是傷了兄弟感情?”   久居深宮的大師兄哪見過這種江湖場麵,一時間驚得愣在那邊,黃鳳清一席話讓他感動又犯難,感動是在感動“兄弟情深”,難是難在他不知道傷了“兄弟感情”該怎麼辦,他心裡開始有些痛苦有些悔意,手裡端著酒杯竟不知所措。   “是不是該自罰三杯!”黃鳳清話鋒一轉,指著他手中的酒杯問。   “該!”   “該!”   “該!”   其他三個小太監頓時哄堂大笑起來,枯燥的宮裡哪有這番有趣的場麵,三人遏製不住的興奮。   大師兄也是心潮澎湃,一股豪氣從腹腔沖上腦門,一拍桌子扯著公鴨嗓喊道。   “咱家喝~”   “好!”   ……   半個時辰過後,黃鳳清瞇著惺忪的醉眼,低頭看向躺在桌下的四個人,一個個喊過去。   “大師兄?陳公公?”   “二師兄?老孟你行不行啊?”   “三師兄,你快別裝了,起來劃拳…”   “四師兄?”黃鳳清抬腳踢了一下,見那人不省人事,便罵道:“沒一個能喝的。”   說罷,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朝著桌邊兩個滿臉恭順的藍袍太監拱了拱手,而後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司禮監。   第二天,司禮監派人送來一件綢緞包裹的禮物,黃鳳清打開一看裡麵居然是一張軍用文牒,來者還帶來了大師兄的口信。   “咱家知道黃兄弟誌在今年春闈,之前黃兄弟隻有四護衛時就敢出城赴京,現在有了二十護衛想必你會再試一次,可現在兵荒馬亂,你此次前去一路上會萬分兇險,各路援軍也正源源不斷的趕來唐洲,局麵會變得更加復雜,而北上京城的道路,還有層層重兵把守,即便你一路平安,也會苦於一次次盤查復問。念在咱們兄弟情分上,咱家送你一張乾爹親簽的軍用文牒,有了這張文牒,兄弟你走到哪裡都是大爺。”   說到這裡,那個傳話的人還壓低聲音,對黃鳳清眉飛色舞道:“黃公子,大爺還說了,他們幾個一時半會兒還離不開唐洲城,之前找您麻煩的那個兵痞,大爺他們已經查到了,姓周叫花郎,大爺讓黃公子把心放到肚子裡,他們會好好替黃公子找回公道的。”   黃鳳清眉頭一挑,感慨道:“大師兄真是有心了,你回去替我好好謝謝大師兄,這份情義黃某銘記在心。”   說著,黃鳳清還從袖子裡摸出點碎銀給了他,作為酬勞。   來使頓時喜笑顏開,道:“黃公子請放心。”   送走司禮監來使,黃鳳清找來林清弦商議一下,決定休息一日便再次北上,李漢刀帶著手下們去唐洲城裡采購物資,季三去了藥鋪裡又買了些蒙汗藥。   而就在這時唐洲城裡又流言四起,說是官府那裡傳來消息說唐洲城要開始封城了,一時間城裡風聲鶴唳,有說前方官軍打了敗仗,有說後方沒有官軍來了,還有說反賊快到唐洲城了。這些魚龍混雜的消息難辨真假,不過有一件事情倒是可以確定,那就是駐軍山周述周將軍的四萬援軍已經開拔去前方,唐洲城又一次沒有強大的守備兵力,周述一走,唐洲城又開始人心惶惶。   黃鳳清的驛站是官府安排的,他要走自然瞞不過楊壽光,當晚楊壽光再次召見了他,對於這次召見,黃鳳清並不感到意外,還是在楊壽光的公堂上,黃鳳清又見到了這位封疆大吏。   “學生見過楊大人。”   “免禮吧。”楊壽光擺了擺手,指了指右手邊的椅子示意黃鳳清坐下。   “謝大人。”黃鳳清恭恭敬敬行禮後坐下,他聽出了楊壽光語氣中的虛弱,他抬頭看去,卻見楊壽光才幾日不見頭發都白了一半,麵黃如蠟,嘴唇發白,臉色更是憔悴不堪。   見到這一幕,黃鳳清道:“大人,請珍重身體。”   楊壽光聞言這才轉頭看向他,露出一絲微笑,這笑卻十分淒苦:“國事蜩螗如此,本官還珍重這副身體作甚。”   黃鳳清誠懇道:“大人是唐洲巡撫,前方將士奮勇殺敵,後方還要仰仗大人運籌帷幄,這副擔子壓在大人身上,大人豈能不珍惜身體,否則焉能為國效力?”   楊壽光看著他,半晌後輕輕笑了笑道:“別人說這話我都當溜須拍馬,你說這話我信。”   “可惜啊。”楊壽光說著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官倒是想為國效力…”   “大人何出此言?”黃鳳清不解的問道。   楊壽光看著他,撐著桌子緩緩站了起來,卻長出一口氣緩緩搖頭:“實不相瞞,接替我的新任唐洲巡撫也已經在來的路上,而朝堂上的那些酒囊飯袋已經開始議我的罪,我恐怕不日要被檻送京師了。”   黃鳳清站了起來,十分驚愕,唐洲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眼前這位唐州巡撫雖然無功但也無過,自東洲的禍事牽扯到唐洲以來,楊壽光處理事務一向中庸,前線關隘失守時他也組織過幾次小規模的抵抗,雖然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但也算是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無愧於唐洲百姓。   “敢問大人,是什麼罪名?”   楊壽光長籲一口氣,十分憔悴:“各種都有,最輕的是瀆職,嚴重點的都給我往謀反通敵上扯。”   黃鳳清無言以對,他知道自己問也是白問,朝堂上的人不會管他楊壽光有沒有罪或者有沒有瀆職,他們要的是給這件事找個替罪羊。   前方楊蜀錦已經穩住了陣腳,後方援軍不日都將抵達唐洲,解除唐洲困局隻是時間問題,現在朝廷要殺人祭旗了。   “知道我這次為什麼找你嗎?”楊壽光問道。   “不知。”黃鳳清思索片刻試探著問道:“大人有事相托?”   “你要幫我!”楊壽光突然上前一步抓住黃鳳清的手臂,這個已經憔悴到形容枯槁的讀書人的手抓像鐵鑄一般,緊緊地抓住黃鳳清的胳膊,死死的看著他。   “你要幫我!”   楊壽光突然的瘋癲讓黃鳳清一陣驚心,他很快的鎮定下來,問道:“楊大人,你是一洲巡撫,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一洲巡撫!”楊壽光雙眼通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猛地一揮手,慘笑道:“唐洲出了這種事情,我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就是死路一條。而他…”   楊壽光猛然看向西邊,他雙目通紅仿佛要噴出火來,那股垂死掙紮般的怒火似要把墻燒穿。   “他才是罪魁禍首,是他害了我,可笑的是朝廷會把他的罪全都算在我的頭上。”   “你知道嗎?”楊壽光看向黃鳳清,眼球凸起直愣愣的看著他,言語近乎瘋癲:“東洲十萬饑民暴亂之前,我已經給了他五十萬石糧食賑災,可他就是一個廢物,還是把東洲弄崩盤了,出了事情還跑到我這裡來,想把罪名全都推給我,真正該死的是他,我隻是替罪羊。”   “大人!”楊壽光的狀態近乎瘋癲,黃鳳清沉聲道:“大人,請您冷靜些,您現在還是一洲巡撫,事情還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你說的對。”楊壽光深吸口氣,緩緩鬆開抓住黃鳳清的手,嘆息道:“無論如何,隻要欽差還沒到唐洲城,我依舊是唐洲巡撫,我現在要為自己謀生。”   “你要幫我。”楊壽光慘然一笑:“我雖然是巡撫,可昨天欽差派人加急過來解除了我的兵權,現在我指揮不了任何一支作戰軍隊,就連我府衙前的衛兵,也是臨時調過來的,他們不會聽我的。”   “我想請你幫個忙。”楊壽光漸漸收斂了所有情緒,除了神色疲憊外,氣質上又恢復了那種文人般的溫文爾雅。   黃鳳清沒有立刻答應,問道:“請問大人需要學生做麼?”   楊壽光沉聲道:“幫我抓住鶴王李鶴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