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孩,他從未說提起自己的名字。肖楊多次詢問他是如何進入到X的,小孩解釋,拿紙畫了一張進入這裡的路線圖,雖然他記憶混沌,但可見,這個小子並沒有撒謊。學院有排水通道也有進出的飲水設施,肖楊曾好奇去探查過幾次,當然除了小個子幾乎容不下多餘的尺寸供人通行,加上裡麵四通八達,萬一迷路很可能就此餓死在裡麵也說不定。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小孩說他是在洪水時無意間掉落進來的,肖楊並不記得X曾經有過連續一個月的暴雨,可能是這片天已經被那個巨大的弧形穹頂徹底分割開的緣故。 多的不去想也不用問,對於X之外的情況他的記憶很淡,小孩的到來也間接補足了他其中一部分零碎的記憶片段。 穹頂外,灰悶悶的天空飄滿塵埃,到處是霧氣籠罩的破舊的建築,閃回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他看見妹妹和小媽的身影。父親牽著他瘦弱的小手在湖灘邊小心的蹲著,警惕著河裡的動靜,不知名生物碩大的背脊,烏黑的鱗片閃著幽光。 這個時代食物短缺,每過一整子便要搬離,循著食物的蹤跡遷徙,長途跋涉前往尚有人類居住的可以棲身的地點。那是一個落寞的時代,世界的終點,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脈擋住了幾人的去路,為了生存下去需要通過陡峭的懸崖到達穀底。 他們用編織好的枯萎藤曼相互勒緊腰間,向下攀爬,霧氣侵蝕的絕壁鬆軟潮濕,腳很難找到著力點。他們下降緩慢,每次都很小心,有幾次妹妹雙腳踩空,一家子都要承擔她的重量。肖揚感受著來自藤曼的拉扯和腰部火辣辣的疼痛感,妹妹捂著嘴和臉,指縫中流淌出溫熱的液體。 父親那張模糊的臉正看向妹妹,似乎正在說著安慰的話,他在最上麵承擔了大半重量,雙腳青筋暴起微微打顫。 沒有一絲聲響傳來,像一段黑白色的默劇在惡劣環境中無聲上演著,直到體力不支。 墜落、墜落、墜落,依然是墜落,沒有痛苦,甚至沒有感覺,他沒喊叫,在悲涼灰暗的世界,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亡每時每刻都在上演,或許這種死比任何時候都要快,所受的折磨也是最輕微的。 這時原本無聲的默劇卻徒然停止了,他清晰的聽見一聲慘烈的尖叫,那是出自妹妹的口,一股野蠻的求生欲望在體內復蘇,並在下一刻流遍周身每一處毛孔。他拚命抓握一切能夠抓到的東西,試圖延緩下降的速度...... 一身冷汗,肖楊筆直坐起身,確定自己還處在X學院,他心臟砰砰亂跳,汗水打濕床墊。 原來又是一場噩夢,最近幾天他老是做夢,夢見過去零星的記憶。擦去額頭的汗珠,他看向地板上睡的深沉的小孩,重重呼出一口氣。 衛生間裡,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道臉上的疤痕,用手摸了摸,他不記得這道疤痕的來歷了。或者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回憶起這段記憶的。 抬頭時突兀的發現鏡子裡有另一張模糊的臉,心裡猛然狂跳了一下,等發現小孩不知何時站到了身後,罵道,“下次能不能事先打聲招呼啊?你貓變的嗎?” 小孩打著嗬欠,揉了揉眼困惑的說,“你起來的時候我就醒了,又做夢了?” “是啊,噩夢,很難受的噩夢,我又記起來一些事情。”肖楊用毛巾擦臉,又擦乾了玻璃上的霧氣。 鏡子裡小孩微笑的看向肖楊。洗乾凈以後小孩的皮膚很白,是那種不正常的白,因長期營養不良,廢墟,根本沒多餘的食物提供他日趨增加的飯量,何況想活,還得從‘遊兵’組織的夾縫中搶奪生存空間。最近一段時間他的體重漸長,跟來時骨瘦如柴完全不同了。 不過,他的確長的很俊朗,各方麵倒像原本生活在富豪家庭的公子,盡管這是肖楊的猜測。 “你家裡的事情嗎?” “我的父母和妹妹。”肖楊沒有撒謊,而是麵帶痛苦回憶說道,“我記不起他們的臉。” “我也快記不住媽的臉了。”小孩沉默後坐在馬桶蓋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楊哥,我...我本來之前就該告訴你的,我要走了。” 肖楊愣了一下,“沒有下水管的地圖,你根本出不去的。”他放下毛巾。 “我再胖下去可就回不去了,你看洞口就那麼大。”小孩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你想找死嗎?!”肖楊沒來由的大聲嗬斥,又覺得對於一個小孩口氣未免有些重,“至少,至少等我拿到地圖再說吧。” “你會跟我一起出去嗎?找你的家人。” “假如可能,我會跟你一起出去的。”肖楊略微猶豫了一下,“走,我帶你去看點東西。” 肖楊拿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了走廊隔壁的櫃門,一股涼風吹了出來。點亮臺燈,進入眼簾的是碼放整齊的滿滿一堆食品,“之前一直沒想告訴你,其實我一直都打算出去的,自從你來到X,我就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小孩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書架上布滿了用錫紙包好的肉類,燉煮後的蔬菜提前被放進盒子裡,他恐怕不清楚饑餓了兩天,原來自己一直躺在一座食品倉庫附近,嘴上的嘟囔著說,“既然你打算出去,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動手?” “我一直在尋找機會,我知道終有一天會到來,假如你沒有告訴我那個隱秘的地方,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吧。”肖楊拿起塞滿了食品的背包,晃了晃,“等我拿到地圖,咱們就可以出發了。” “我有一套自己的計劃......” 時間淩晨一點,X的園區馬路,肖楊扭頭鉆入一輛無人校車,終點娛樂園區旁邊的黃燈區。 黃燈區是學生自己起的外號,這裡的建築物一座緊挨著一座,石頭砌築的道路兩邊多是黃色的路燈,因此大部分學生都管這一帶叫黃燈區。 黃燈區景色別致綠樹成蔭,成片修剪整齊的草坪還有隨處可見的雕塑、噴泉。主要以聯排的多層建築為主,住的學生要麼是相當富有,或能力突出被刻意選定的人也同樣有資格住在這裡,真是到哪兒都有劃分有階層,而像他這種人隻能住在偏遠街區的小破樓。 肖楊苦笑一聲,轉念又笑了,若不是人數固定,恐怕真的要和三五個學生擠在一起,沒來由的想象那種場景,隨手翻開手機發了一條短信‘我快到了。’ 不久,手機傳來回復,‘老地方,記得走後門。’ ‘深夜到訪,有沒有宵夜?’肖楊笑著調侃了一句,結果信息石沉大海,見對方沒心情回復,他明白可能正在工作,或許根本就打算搭理他。 走進聯排別墅的後門,穿過一條羊腸小徑,迎麵就是位於地下室的樓梯入口。 樓梯向下擰動把手,門沒鎖,推開燈火通明,接著是劈啪作響敲擊鍵盤的聲音。首先映入眼簾是翹在桌麵上雪白光潤的大長腿,披散的長發垂下,身著楓紅色浴袍的年輕女人下意識的轉過頭,“冰箱裡有飲料自己拿吧。”說完又繼續轉過頭去。 肖楊已經見怪不怪了,記得第一次來這裡,見到此幕腎上腺飆的老高,險些沒站穩。他知道苒姐就是這個德行,之後的見麵也就釋然了。苒苒比他大四屆,當然所謂四屆也就是比他早來了四年,最大一屆的學生因為還沒畢業,早過中年成了大叔大嬸。 結婚自然是不允許的,人數超過上限都得被送出去,這裡的男女通常為了緩解寂寞,大都衣著暴露,為釋放自己為數不多的青春,經常做出意想不到的出格的事也不少,博人眼球似乎是X的常態了。學院內部當初成立本就沒為學生的生活作風問題犯難,說到底不是學院不想管,而是根本就沒打算管。 肖楊打開冰箱開了一罐飲料走到苒學姐身邊,看向不斷跳動的屏幕,一連串的字符飛快刷屏,肉眼難辨。是的,苒姐是他所認識的特長生,精通各方麵的儀器,尤其對代碼破譯著迷。 桌麵雖大,上麵堆滿了各類書籍和吃過的飯盒、零食,飲料罐頭堆得人落不下腳。 肖楊皺著眉頭,殘餘垃圾飄出難聞的氣味,他隻覺得胃酸翻湧,這女人就是純粹的工作狂,他也想不明白,這個邋遢學姐為何如此的不修邊幅。無奈搖頭,拿起掃帚幫她收拾桌麵打掃衛生。 打掃到了一半,忽聽苒姐嘴裡打了個響哨,急切扯過身旁肖楊的衣領,嚇了一跳。距離學姐很近了,他又一次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悠悠體香,一頓情迷意亂。 “乾什麼呀?!煩死了!”正要去推,結果被拉得更近了。 她很興奮,從眼神中迸發出某種宗教式的狂熱,“你看你看,我終於破解了所有的加密程序,還不謝謝我!姐厲害吧?”她指著屏幕朝肖楊炫耀,笑得像個剛收到禮品袋的孩子。 “真的嗎?”肖楊放下手中的垃圾袋,湊上去緊盯屏幕,又擺了擺手“什麼啊?看不懂!” “你個呆瓜!”苒姐有點生氣,因她自認為的偉大光輝時刻,身邊卻隻有一個外行可供傾訴而氣憤,她表情一下子就淡了,“算了算了,肚子餓了,給我煮點吃的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 肖楊點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之前在冰箱裡發現了一些剩餘的肉罐頭和麵食,倒是可以勉強做碗拿手的拌醬麵。 哪知剛走出幾步,苒姐的聲音又從身後傳過來,“該死!該死!該死!”一連三聲,一次比一次急切。 “又怎麼啦?”肖楊對苒姐這種一驚一乍的舉動習以為常。 “還是不行!破解的程式無法對基因譜圖做出反應,剛才還好好的,再次植入又崩潰了。”苒姐活像泄了氣的皮球。 “我就知道沒那麼容易的,這次林教授的權限夠高了吧?”肖楊心知結果,嘆口氣說道“權限越高加密的程度自然是水漲船高,我這個外行人都明白的道理。不過也別氣餒就是了,努力,你可以的。”肖楊不忘給她做加油打氣的動作。 “這都今天第二十次了,好嗎?”苒姐將頭仰起,深吸口氣,滿滿的挫敗感。 “早知道結果了,等會填飽肚子有了精神再說。” 下廚,肉切成沫加醬油豆豉煮爛,放在一旁備用,麵下水煮熟,拿涼水沖洗提高韌性,放碗裡扣上醬汁。 熱油的時候回頭,發現苒姐依舊靠椅背仰著脖子,隻是整個腦袋都倒轉過來,瞪著大眼睛看他。披肩長發垂地,真正意義上的素麵朝天。苒姐的五官很精致,平常打扮一下,絕對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 “你想嚇死我?” 苒姐這次沒有反唇相譏,而是翻身,笑著跑了過來,準備從肖楊手裡搶過碗筷。 肖楊不讓其得逞,又切了點蔥花撒上去,才端到她的麵前,“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