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奴隸還在瞪著戰鬥看,臉色潮紅。手不安份地捏住衣服,仿佛遞給他一把武器,他就會馬上沖出去打成一片。 但格羅德感覺還不是時候。 縱使他站在一旁觀看,還是會有人急著找死。三名在搜刮屍體的矛手見他活著,叫罵著沖上來,拜托,跑得太快了,使長矛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距離。格羅德以長劍撥開矛尖,第一人也許是沒意料到他反應如此快,還沒把矛收回去,劍已割開他的喉嚨,他掩著脖子倒了下去。 格羅德側身閃過第二支矛,但第三支擦過他的胸甲,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板甲雖然舊而生銹,但抵擋這些雇傭兵已足夠了。格羅德欺近身去,踢開其中一人,他的神情慌張,竟然鬆開了自己的武器落跑。 「該死,該死,這人!」跑掉的人大呼小叫:「這人是……」 啊,糟糕,格羅德隨手舉起矛,雖然練習過這種武器,但手感不免有些生疏,用力擲出,剛好刺穿了那人的背部,呼叫聲也戛然而止。好吧,我還算有些運氣,格羅德自嘲般想。 餘下還有一人,他似乎作好了和格羅德拚命的打算。 「喝!」那人還年輕,但是蓄了胡子,保持著距離刺一槍。看來還是會從錯誤中學習,格羅德暗忖,可惜也隻餘下這麼一次機會了。他用臂甲和胸甲之間夾住了長矛,用力將對方拉了過來。矛手一臉不解地凝望著格羅德雙眼,迎來了長劍。 「不要怪我,是你們自己找死的。」格羅德對著他小聲說。 三人倒臥在雨中血泊,血像化開的紅墨水,又像秋天的花。格羅德遙遙望去,還有更多的血,黑皮膚的血,白皮膚的血,全都是紅色的,在沒有顏色的雨水中流逝。 格羅德四處張望,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人,恰好看見馬車中的奧斯本卡一臉驚慌地被四名雇傭兵架住,要搶他的鎖匙。老人身穿絲綢華服,寬大舒適,掩蓋著他瘦骨嶙峋的身體。但奴隸商人的運氣不好,他的士兵全部倒下,對方卻還有八個人。 雇傭兵的眼中,充滿著狂熱,還有淚水,混和著雨。他們八個人即將要發財了,他們整團人一年所賺的錢,還不如這裡的奴隸值錢,更不用說奧斯本卡的其他財產。 時候到了,格羅德大步向前。 「那邊的……北洋騎士大人,救我,救我!包你盡享榮華富貴,這一輩子不愁錢!」 「那來的?比奧旦他們沒有解決他嗎?該死……」那幾人注意到了格羅德,一臉警惕。也是,格羅德剛才幾下就解決了三個人,身上沒有受傷。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就取決於他要說什麼話了。 「汝命何價?」 格羅德問,他笑著望向奧斯本卡。 「什麼?非得是這種時候?」膚色炭黑的老人急得破口罵道:「十個金帆船,夠了吧?」 「不夠,你可是奧斯本卡,草原北部最大的奴隸商之一。」格羅德笑道。他的口氣嚇呆了八名雇傭兵,就像是把他們當成了稻草和樹木,毫不拘謹地在討價還價;十個金帆船差不多是一整條村莊的歲入,但騎士完全沒有動搖。 「二十帆船,那是我的所有現金了!」奧斯本卡幾乎哭了出來,還是他真的在哭?格羅德沒法看清楚,雨水把所有人的臉都沾濕,但奴隸商人看上去比死掉了母親還要苦澀。 「恐怕還不夠,你的命遠遠不止這個價錢。」格羅德嫌棄地說,眼神充滿不屑:「我隻收現金,既然你付不起……」 「別廢話了,你以為你一個人打得贏我們八個嗎?」一個長矛手實在看不下去,舉槍沖向前,他的同伴還來不及攔住他,他就攻向了格羅德。 「閉嘴。」 格羅德冷不防砍出一劍,那人擋在身前的長矛應聲斷掉,還有本來掌握著矛的手,血流如注,哀號得像豬。這下再沒有人敢上前,阻礙格羅德議價。 「奴隸,我有奴隸……這些奴隸全部給你,這群奴隸值七十個帆船!」奧斯本卡像馬一樣嘶叫,雨水把他華貴的衣服淋濕得像團破布。 「奴隸……也算是現金吧?」格羅德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好,成交。」 格羅德從地上拾起一個盾,本來屬於一個奴隸戰士,但他用不著了。矛手非常警惕地和格羅德保持距離,有好幾人將長矛擲出,但格羅德以盾牌擋開。他快速跑向一人,矛手試圖集結成陣,格羅德卻直接用盾牌沖了過去,將一人撞在山巖上。 那人暈了過去,其他人一擁而上,有一個卻搶了匹馬,轉頭便跑。狼在嚎叫,也許是聞到了血腥味,終於按耐不住,在集結攻擊。格羅德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這個山穀很快就會變得危險。 不過,要解決餘下來這幾人也沒有什麼難度就是了。格羅德飛快斬出一劍,錯開的身影直接讓一人撲了個空,卻割開另一名矛手的肚子,血和腸子都在流,他想塞回去,但是沒有用。 格羅德望向餘下來的四人,他們也彼此相望。格羅德值得他們以性命相搏嗎?也許不值得,但他們已經為這次搶劫傾盡了一切,就算僥幸逃離,也會成為通緝犯,隻能把奧斯本卡殺了,又或者死在格羅德手中。 更壞的情況,是死在饑餓群狼的牙齒下。 他們的命值多少錢?格羅德不禁又笑了起來。若果他們打贏了,四個人分得七十個金帆船,也許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足夠在草原買下房產、土地、奴隸,過得像一個小領主。 可惜,他們遇上的是格羅德,注定與這七十個金幣無緣。 矛手決定一擁而上。也許是為了占人數優勢,也許以為四支長矛會令格羅德應接不暇。他們慌張的神情仿佛在說,怎麼會這樣?本來是完美的搶劫,卻遇上經驗豐富的奴隸兵,還以為僥幸贏了,但還有格羅德,諸神真喜歡開玩笑。 盾牌隻擋開了兩支長矛,一支刺入了沒有板甲遮擋的隙縫之中,正當他們以為得手,卻見長劍從那人的胸口穿透而出。格羅德感覺腰間大概擦傷了,矛尖鉤破了鎖子甲的環,傳來火辣辣的痛。 劍從肌肉、血和油脂裡抽出來。停留在上麵的血很快就被雨水打散,劍身比下雨的天空還要黑暗。很快就要入夜了,格羅德知道自己不能浪費時間。 餘下三人步步進逼,出槍的速度飛快,幾乎是胡亂進攻,格羅德卻是輕鬆地接下每一次攻擊,直至他夾住了另一人的矛,砍斷了他的矛尖。 狼在嚎叫,雨下成了泥濘。血濺上了所有人的臉,也包括格羅德,好腥。有一個人崩潰了,發狂大叫,丟下武器逃跑,褲襠裡還殘留著黃色的液體。格羅德像鬼魂,在驚叫聲吸引了另一人注意力的時候,搶上前去,殺了最後一人。 賭,是因為沒有能力掌控一切,他們最後隻能在諸神麵前愚昧地孤注一擲。 格羅德回頭望向奧斯本卡,老人像雨中的破布娃娃。 騎士就像將搜刮他的強盜一樣,在馬車中翻出錢袋。金幣最沉,但聲音沒有銀駱駝好聽。奧斯本卡雖然一言不發,但眼神卻像是把格羅德殺了上千萬遍。不過格羅德並沒介懷,反正眼神殺不死他。 這人,若果回到城鎮,大概就會誣捏格羅德是搶劫他的強盜之一吧?嘖嘖,看那沒有絲毫感激的神情。格羅德對著他笑,並伸出手來:「老頭,鎖匙。」 奧斯本卡不情願地從懷中掏出一串沉重的鐵鎖匙,交到騎士手中。果然最貴重的東西會貼身保存,格羅德哼著小曲,往奴隸的篷車走去。 途中,他看見自己的馬,雷伯特小跑步來到他身邊,低聲嘶叫。看來看管馬匹的人跑掉了,或者可能有人殺了他。雷伯特不滿地用嘴撞他,像是在說,你關心我一下好不好?格羅德拍拍它的肚子示意別鬧了,否則他的頭又要開始痛。 格羅德解開了第一人的枷鎖。他是個肌肉發達的小夥,但臉還帶著稚氣,也許是山野或草原部落的獵人。格羅德將鎖匙交給他,叫他們自己解開。 「你們自由了。」格羅德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於是改口道:「呃,我是說,你們不再是奴隸。」 沒有人自由,所有人都是命運的奴隸。這裡有不少人可能是自願向奴隸市場出售自己,以換取溫飽。那些不懂言語的孩子,也回不了家鄉,作為孤兒,四處流浪,他們就是行走的銀幣,早晚會被奴隸販抓回來。 「先生,我們該怎樣做?」有人上前來問。 「拿起武器啊,救你自己。」格羅德平淡地說,又走向另一輛篷車:「很快要入夜,這裡是狼的地盤。」 「你這是害了我們吧?」棕色皮膚的人指著他罵。但格羅德沒有理會,他推開人群。此地不宜久留,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你要把我們丟在這裡等死嗎?」被解放的奴隸跟隨著他問。 「你想戴著枷鎖麵對狼?我沒有義務救任何人。」格羅德見湧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皺起眉頭說:「被行劫的是你們的主人,找地上的屍體晦氣去。」 有人拾起石頭丟他,擊打在板甲上,發出悶響,有人拾起長矛,搜刮屍體,沒有再理會格羅德;格羅德跨身上馬,該死,他自找麻煩,任由這群人死掉他可能會少些煩惱,現在簡直覺得頭大,頭又開始痛,吵雜的謾罵變成了腦海中毫無意義的言語。 格羅德聽不懂,他從沒聽過這種語言,但心煩得很。格羅德夾緊馬肚,雷伯特邁開步子,破開雨點。格羅德回頭,看見有人跟著,是那個骯臟瘦削的小孩,還有黃色眼珠,在夜裡像野獸,黃眼睛是黑暗的好朋友。 「走,你自由了。」格羅德怕他聽不懂,隨便指了個方向說:「拾支矛,保護自己。」 「不。」 孩子張開口,吐出了一個字。 「不?」格羅德皺起眉頭,他向來對小孩子沒轍。 「不。」孩子說。格羅德聽清楚聲音,「他」是個女孩。女孩的黃眼珠像閃耀著光芒,手捏著衣服,用不熟練的詞匯拚湊出句子:「自由,能選擇,我選擇,跟隨你。」 「我,不喜歡,孩子,去去。」格羅德知道再將糾纏下去,不但遷怒於他的奴隸會追過來,要是狼群開始襲擊,他也會遭殃。於是他隨手指了個方向,叫女孩走開。但她擋在雷帕特麵前,馬兒疑惑地側頭看她,她也側頭看著雷伯特。 「不,我要學,刀,追隨你。」 該死,格羅德總不能叫雷伯特撞開這個女孩。他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痛了,詛咒諸神,這是什麼玩笑?就看重騎士精神要守護婦女和孩子,給他設的陷阱麼?腦海中像有人吟誦經文,該死的,他的腦殼快要裂開了…… 「你,沒事?」女孩仿佛關心他一般來到格羅德腳邊,拉住了他的衣角。 「要跟我走,就不要說話,不要亂動。」格羅德咬牙強忍頭痛,朝女孩伸出手。她笑著雙手抱住,格羅德使勁一拉,將女孩置於馬鞍前方。 「你別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要走,你不是要護送我到城鎮嗎?」奴隸主慌張地追過來,他可不願意和那群獲得自由的奴隸站在一起。他用的高等通用語混和著雨水和恐懼,比奴隸腔還要難懂。 「不,我隻救人命,不當護衛。」格羅德冷眼看他,拉穩雷帕特的韁繩:「若果你跑快一點,還能在狼群來到之前離開。」 「詛咒你,願諸神詛咒你!」奧斯本卡大聲叫罵。雷伯特長嘶一聲,奔跑而去。格羅德懷中女孩的雙眼閃爍著崇拜,回頭望向格羅德,捏著衣服的手又開始不安份,卻是伸向了格羅德腰間的長劍。 「我說過,不要亂動,不然就丟你下去。」格羅德低聲罵她。 「你這出售人命的雇傭兵!偽君子,妓女的私生子!」奴隸主咒罵他,聲音越來越遙遠,在雨中快要聽不見,但他還是繼續罵:「群狼會咬死你,影子會吞噬你,你的骸骨會在草原上腐爛……」 狼群在嚎叫,聲音越來越大。這個死法似乎挺好的。 格羅德沒有再理他。 「對了,你家夥叫什麼名字。」格羅德雙眼看穿雨霧,策馬奔馳:「你這雙眼睛……是亞斯蘭汗國的人吧?」 「我,沒有名字。」女孩說。 「那就叫你阿絲蘭。」格羅德隨便想了個名字,連他也有點懷疑,自己以前讀的書是不是都掉在狗屎坑裡了?還是頭痛實在厲害,他連個名字都想不到。 「阿絲蘭。」女孩低聲默念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阿絲蘭。」 算了,她似乎挺喜歡的,格羅德暗忖,隨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