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晦氣。” 話雖如此,顧襄還是拿起了筷子,狠狠地夾了一棵菜。 於是,角落裡的掌櫃和幾個夥計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坐在客棧中心,周圍滿地屍體和血跡,一邊細嚼慢咽地吃飯,一邊互相白眼。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兩人才放下筷子。顧襄端起茶杯泯了一口,看向江朝歡,有些突兀地開口:“可是,你的手藝好像不怎麼樣。” 江朝歡瞥了她一眼:“總比你一竅不通的好。而且,這些菜是他們做的,我隻是加工了一下。” 見他目光投來,縮在角落裡的夥計們齊齊打了個寒戰,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小點。 顧襄看他們樣子有些好笑,心下卻又莫名生出一分不忍。於是轉回了視線,想叫他和善些,卻發現他的發鬢微微散亂,垂在耳邊,正自出神。 不知為何到了嘴邊的話噎住了,在這難得的寧靜中,顧襄沒來由地仔細打量著他。 隻見他微曲著雙目,比平時蘊著若有若無笑意時更為幽深難測。雖然一直以來很討厭他,但不得不承認,他的五官容貌挑不出一點瑕疵,完美得近乎天工雕琢。 恐怕沒人能想到,眼前這個未滿二十的俊朗青年,卻是倒行逆施、惡名昭彰的顧門離主。 顧襄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他,不能理解他歷經半夜鏖戰,衣衫尚留有點點血跡,卻還一派從容,毫無狼狽之相。此刻悠然喝茶的樣子,竟仿佛是世家公子,與任何人都不同。 察覺到她的視線,江朝歡也轉頭看向她。顧襄與他目光相接,有一絲尷尬,咳了一聲,率先開口:“剛才,你為什麼救我?” “我救過你?”錯愕一瞬,他反應過來,移開了目光。 “同樣的問題,我不會回答兩次。” 顧襄惡狠狠的視線剜向他,又一次後悔和他說話。 這時,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是謝釅快步趕回。隻見他踏入客棧,懷裡還抱著慕容褒因。此時慕容褒因已經悠悠醒轉,卻受傷無力,沒法行走。 謝釅抱慕容褒因上樓安頓,顧襄與江朝歡也跟了過去。 慕容褒因臥在床上,麵色極為蒼白。見兩人進門,更是滿臉慚色地垂下頭。 強忍住眼角淚光,她小聲囁嚅:“都是我不好,連累了江公子和林姑娘,還害那麼多人失了性命。” “怎能怪慕容小姐?若不是慕容小姐大義凜然,此刻就該是謝公子躺在這裡了。”江朝歡語氣中盡是欽佩。 慕容褒因眼眸一暗,移開目光,勉強笑了一下:“顧門的人本就是沖我而來,我又怎能坐視謝公子遇險。” 一旁顧襄關切地問:“不知慕容小姐傷勢如何?” 謝釅轉過身來,替她答道:“巽主的斷手果然有毒,他那一擲力道又大,慕容小姐心肺受震,內傷不輕,還好毒是能解的。隻是大夫說,需要靜養兩日才能走路。” 顧襄一臉沉痛:“那真是萬幸了。隻是不知慕容小姐走不得路,又如何再去潞州?” 慕容褒因一雙細長眼眸看向幾人,輕輕說道:“我無法去潞州,可聚義會召開在即,拜見凈虛掌門拖延不得。隻能請謝公子、江公子和林姑娘代我走這一遭了。” 謝釅立刻說道:“那你怎麼辦?你自己在這裡沒人照料,若是又來了顧門走狗,你毫無自保之力,豈不是要落入虎口?” 一手掩上肩頭傷處,一邊試探地看向顧襄,慕容褒因麵上現出欲言又止的樣子。 謝釅明白,她是想讓顧襄留下照顧她,又不好意思開口。於是代她向顧襄詢問:“不知可否請林姑娘留在這裡照應。畢竟林姑娘武功高強,又同是女子,方便一些。” 顧襄想也沒想便斷然拒絕。的確,她哪裡是會照顧別人的人?何況此人是慕容義之女。而且留在這裡,隻會耽誤任務。 慕容褒因心裡鬆了一口氣,麵上卻愈加泫然欲涕,一雙美目含露,看向謝釅。 謝釅沉吟半晌,終於說道:“那隻能由我留下了。拜托江公子和林姑娘繼續前往潞州,轉達慕容莊主的解釋歉意,同時尋找長清師父。” 又道:“我也會傳消息回莊中,找人接應,待慕容小姐傷好一些,再行返回。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江朝歡不動聲色地回答:“在下倒沒什麼意見,隻是謝公子一個人要小心。” 謝釅隻覺得這兩人今晚的話裡好像都帶著什麼不明的意味,卻又琢磨不透,隻能客套著回應。 那邊慕容褒因心中掙紮許久,終於試探著問了出來:“不知那個巽主如何了?兩位可曾追上他?” “追上了,殺了。”顧襄惜字如金。 慕容褒因又要開口,卻見謝釅轉向江朝歡,說道:“此次還多虧兩位劍法高超,才能一舉誅殺巽主。隻是恕在下冒昧,不知兩位隱居的師父是哪位當世高人,竟有兩位如此了得的徒弟。” 那日江朝歡指點他的水龍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就覺此人年紀雖輕,於武學一道卻見地非凡。 今日見他對戰顧門巽主和數十殺手,局勢愈險、劍招愈狠,三尺青鋒在他手中遊龍轉鳳、斷絕人命。方知他武功絲毫不在自己之下,臨敵之時應變更勝自己,心裡不禁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隻是他二人武功看不出門派路數,也未曾聽過世上有他們師父這般隱居的高手,不由真心發問。 卻見顧襄冷然答道:“家師不許我們在外提他的名字。謝公子沒事的話,我們先告辭了。”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謝釅微覺悵然,卻不見身後慕容褒因死死抓著被角倏然抬頭,眼中殺意畢現。 第二日天明,顧襄與江朝歡便離開客棧,前往潞州。 雖然一夜沒怎麼休息,又早起趕路,但二人在外出任務也時常風餐露宿、不眠不休,早已習慣,此時倒也不覺得辛苦。 西北仍是早春時節,路邊樹木才剛剛抽出新芽,官道兩旁一派青灰中隻生了一點綠意。 顧襄卻覺得這景象剛剛好,心裡有些暢快,看著旁邊的人也沒那麼不順眼了。 “昨天那個萬不同為什麼說你的劍術像他的朋友?他是不是看錯了?”顧襄見他一路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麼,鮮見地主動起了個話頭。 隻是她知道江朝歡自小在顧門長大,一身武功也都是門主親自傳授,當然不可能像他的什麼朋友。因而也就是隨口一問。 江朝歡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並沒有多聊的意思,隻淡漠道:“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