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計被少林弟子拎在手裡,連聲質問催逼下,瑟瑟縮縮不成樣子,又被許多看熱鬧的路人圍住,嚇得身子抖做一團,說不出話來。 這時火已漸漸止住,凈虛方丈隻好叫人先看住他。一邊派幾個弟子去客棧中搜尋查看,一邊將受傷的弟子送去醫館包紮。 嵇無風身上隻有幾處灼傷,稍作處理後便回到客棧門前,貼到江朝歡身邊,儼然又恢復了往日生龍活虎的樣子。 他首先長嘆了一口氣,真情實感地慨嘆一番:“這四海客棧可真是倒黴,前日剛招來了巽主,今天又被一把火燒沒了。我的小命都差點折在這裡,好險。” 見江朝歡默不作聲,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又絮絮不止。 “這次多虧了你救我,我就說你也早把我當朋友了。你雖然說話不好聽,但俠義心腸和釅弟一樣。哈哈,你比我小一歲,不如我們也結拜成兄弟,怎麼樣?” 不等江朝歡回答,他就緊接著搶先開口:“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以後我就叫你二弟……不好,還是小江吧,如何?” 江朝歡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從哪裡開始反駁比較好。 嵇無風又自顧自地說道:“可惜釅弟不知道哪裡去了,還有慕容小姐,他們不會出事了吧。”他的臉上現出了幾分擔憂。 “以謝公子的武功,能出什麼事?你還是擔心你自己比較有用。”江朝歡不鹹不淡地扔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顧襄也隨之而去,臨走時還惡狠狠地瞪了嵇無風一眼。 兩人信步向前,顧襄忍不住問他:“這火也是慕容義做的吧?” 江朝歡點了點頭:“我夜裡看到慕容忠出沒慕容褒因房間,然後隨著他到了城南。見他挾持了那夥計的老母和妹妹,又買了火油、引線等物,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顧襄心裡一團火起,怒視他質問:“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阻止他?” “慕容義的好戲還沒唱到高潮,我怎能破壞他苦心孤詣的籌謀?何況這點鬼蜮伎倆又傷不了我們。” “那你為什麼救嵇無風?顧門的人,一向隻會殺人,不會救人。難道說,顧門離主也交到了朋友?”顧襄想起適才之事,目光中帶了審視的意味。 “從房門的鎖來看,除了我們兩個,嵇無風兄妹也是慕容義格外要殺的人,所以我偏要救他,看看他能在這個局裡發揮什麼作用。” 江朝歡鮮見地耐心解釋,接著又漠然瞥了她一眼:“難道二小姐就不想看到,我們略加乾擾後,慕容義的這場戲能否變得更為精彩?” 莫名從他的目光中感知到某種危險,顧襄轉過頭去。 “那謝釅和慕容褒因哪裡去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 江朝歡譏諷一笑,正要告訴顧襄他目睹的另一幅畫麵,卻見一個人影倏然飄落在兩人麵前。 髻插輕羽,身披白紗。兩人麵色瞬時凝重了起來。 ------------ 卻說那邊晉陽去往雁門的官道上,失蹤了的謝釅正充當馬夫,趕著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悠然徐行,而車裡坐的自然是慕容褒因。 原來夜間慕容褒因接到父命後,掙紮半晌,還是去叩開了謝釅的房門。 打開門後,見她一臉淒楚蕭索,謝釅不由緊張地詢問。 慕容褒因眼角下勾,淚盈於睫,施施然道:“我...我想現在走。” 謝釅吃了一驚,忙問道:“怎麼了?這大半夜的為什麼要走?” “那些少林師父們看我的眼神都懷著敵意,我心裡好不自在,一想到明日要和他們一路同行,更是害怕。”慕容褒因說道。 謝釅聽了,猶豫了一下,安慰她道:“真相未明,你不必在意他們的眼光。明日你離他們遠遠的就是。” 慕容褒因惶然搖頭,道:“不...我今日晚間傷處又隱隱作痛,想著明日恐怕無法騎馬了。可若明日獨我坐馬車,又會拖累大家的速度,隻怕他們更會敵視我...” 謝釅心裡暗怪自己粗心,竟沒想到這一層,忙道:“那我們現在走,我駕馬車,一路緩行,應該能和他們差不多同時到,你也不用看他們臉色了。” 於是他留了一封信在自己房間,便收拾行李,雇了一輛馬車,與慕容褒因趁著夜色悄然先行了。 這一路月色朦朧,他行得很慢。絕難想到,近日風頭無兩、名滿天下的謝公子竟在這裡甘做馬夫。 隻見他一邊小心地駕馬,一邊時不時地回頭看慕容褒因,生怕有所顛簸,讓她不適。 慕容褒因獨自臥在車裡的軟墊上,透過紗簾,能隱隱看到謝釅縱馬的背影。月光傾瀉在負於他背後的單刀紋路上,生出了一絲清皎。 不知為什麼,慕容褒因此時覺得莫名安心,竟忘卻了心頭縈回的種種煩擾,沉沉睡去。 謝釅也伴著點點星光驅車,時而賞看路邊景致,心裡無限暢快恣意。 就這樣,兩人一車一馬,獨踏歸途。 不知何時,天光將明,慕容褒因被噩夢驚擾,驀然醒轉。 心頭一陣煩亂,慕容褒因努力壓下繁重的愁緒,輕喚一聲:“謝公子。” 謝釅忙收住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回頭問道:“慕容小姐醒了?身上可好些了?” 慕容褒因道:“睡了半宿,已經好多了。我想下來走走。” 於是謝釅扶著她下了馬車,見她不施粉黛,眼角那顆淚痣更是點眼,顯得越發嬌弱,不由心疼,說道:“慕容小姐這三日來一路顛簸,又受累為我受傷,實在是抱歉。” 緩緩搖頭,慕容褒因似乎輕笑了一下:“世事變化難測,今日謝公子心中感懷的,也許明日就會鄙棄痛恨。” 謝釅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希望來日分別後,謝公子能忘記我的一切。隻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就好。”慕容褒因不答,隻是看向林梢天際,眼中蘊藉著幾分悲涼。 未等謝釅說話,她轉回目光,輕輕地望著謝釅:“那日笛聲未能引來你,不如我再奏一曲。今日,隻為你一人。” 她執起竹笛,橫在嘴邊,低回起調,笛聲婉轉纏綿,似在訴說心語。 然而轉眼聲勢驟起,如泄江河,驚起林中飛鳥。曲調分明與那日之曲別無二致,所抒情緒卻覺大不相同。謝釅沉浸樂聲,一時失神。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在高臺之上,卻在泱泱眾人中一眼看到了他。而他看去數次,不為所動,決然離去。 隻有驚鴻一瞥,沒有後來的靠近、沒有蓄意的接觸、沒有本不該有的糾纏。兩人仍是一眼之緣,素昧平生。 良久,笛聲落盡,風勢漸息,謝釅沉在回憶中,輕聲問她:“這首曲子,可有名字?” “祭月。” 情酹江月,便為祭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