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盈風有些緊張地叫了他一聲:“江公子,你不喜歡吃這個嗎?” 江朝歡回過神來,沒有回答,隻是用小勺輕攪那一顆顆小元宵。 “小江是聽不懂你們說話吧,我來給你翻譯。”嵇無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自顧自地開始把適才他們說的揚州方言翻譯成北方官話。 嵇盈風暗暗責怪自己粗心,忘了他是北方人,聽不懂他們的吳儂軟語,忙換上官話,極盡地主之誼,沿路為他講解此處風土人情。 江朝歡卻一直默默無言,好像對這些不太感興趣。嵇無風吃完了自己手中的,咂咂嘴回味,又搶來江朝歡一直沒動的那碗,搖頭嘆息:“我小時候家裡窮,從沒吃過這種甜點,現在吃到這種人間美味真是一大幸事。你是不是富家子弟,都吃膩了這些?” “富家子弟?我無父無母,何來家為?”江朝歡淡淡笑道,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嵇無風頓悔失言,連聲道歉,又求助地看向嵇盈風。 “其實……我第一次吃這個時,也是饑寒交迫,無家可歸。”嵇盈風為他解圍,卻令嵇無風很好奇。 “你又沒走失過,怎麼會無家可歸?” “我四歲那年,五猖會、七殺殿、無極門一齊追殺我們,父親帶我們逃命,路上,母親…被焰刀鬼殺害了。”嵇盈風回憶起四歲時那可怕的一幕,仍舊悲不可抑。 江朝歡神色復雜地看著她,隻聽嵇無風又問道:“你不是說你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嗎?” 因自己八歲前的記憶缺失,他回家後,也曾問父親自己幼時發生了什麼,為何會流落在外。但父親隻說他生了場大病才失去記憶,後來自己貪玩偷跑出家門,以致走失。 問嵇盈風,她也推說不記得幼時的經歷。家中下人更是閉口不言當年舊事。 嵇盈風有些尷尬地躲開了他的目光,隻說自己僅僅記得一些零散片段。嵇無風又催她說下去。 “後來我們從揚州一路北逃,過程我也不記得了。下一幕就是在淮州,也是這樣的一條小巷子,街頭巷尾全是人,好不熱鬧。” “那條巷子角是不是掛了兩個紅燈籠?”嵇無風急迫地插嘴。突然間,他的腦海裡仿佛也浮現起這樣一條小巷,隻是模糊不清,唯有兩個燈籠很是刺眼。 “你想起來了?”嵇盈風有些詫異,卻並不驚喜。 “沒有,隻是有一點模糊的印象。”他閉上眼努力去想,卻覺得頭痛欲裂,那小巷子越來越黑,愈加虛幻。 江朝歡打斷了他的回憶:“既然想不起來,何必強求?” 嵇盈風似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接著說下去:“那時候正是正月十五元宵節,巷口的確掛了兩個大紅燈籠。你見了想要,父親還訓斥了你。” “冬日裡又黑又冷,我們這一路躲避追殺,早就狼狽不堪,父親隻想快點走。結果走到一個攤子前,我聞到了一股香甜味,哭鬧著要吃,可父親沒錢,隻得哄我明日再來買。” “我們家還有這麼窮困的時候啊……”嵇無風驚嘆。 “仇家眾多、背井離鄉,當時確已是窮途末路。但就在這時,旁邊一個溫柔的美婦人對著攤主說,再要兩份赤豆元宵給我們。她身邊還……” “快到尊府了,想必不會再有什麼危險,我們就此別過吧。”江朝歡生硬地打斷了她,在街口止步。 嵇盈風又一次自責,想必他不會願意聽自己小時候無聊的故事,一定是不耐煩了。忙開口挽留:“勞煩江公子送了我們一路,怎麼也要請你來寒舍一坐,聊表謝意。” 江朝歡客套著謝絕,道了告辭。 嵇無風拉住他,也一再挽留,江朝歡正欲推開,卻聽前麵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小姐,少爺,你們回來了?!” “華叔!”嵇盈風轉頭看清來人,驚喜地叫了出來。 嵇華,在嵇府待了四十年的管家,從嵇聞道幼時起就伺候在他身邊。亦是經歷十幾年前那場變故後,唯一留下的家仆。 華叔扯起嘴角快步跑過來,花白的胡須不住顫動。先是細細打量著嵇盈風兄妹,又看向江朝歡,問道:“這是……” “江公子是我們在聚義會認識的朋友。”嵇盈風替他引見,又見華叔不過一月未見,頭發胡須居然全白了,麵色也不大好,剛才看到他們雖然驚喜,但其中仿佛帶了些沉鬱苦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忙問道:“華叔,你身子不好?還是出了什麼事?” “這……沒什麼事。小姐和少爺平安歸來,我開心還來不及呢。”華叔連忙否認。 嵇無風拉著江朝歡,拍了拍華叔的肩膀:“那我們快進去吧。小江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還不辭辛勞從山西送我們回來,可得讓父親好好謝謝小江。” 華叔賠笑著向江朝歡道謝,卻一直躊躇著不邁步。 “想必令尊墨突不暇,在下就不打擾了。”本不願此刻就見嵇聞道,卻又直覺華叔舉止奇怪,不知嵇府有何異常,江朝歡故意說道。 果然,嵇無風不容分說地拽著華叔和江朝歡向前,嵇盈風也連聲賠罪,請他不要多想。華叔隻得長嘆一口氣,向大門走去。 隻見嵇府門前兩個石獅子栩栩如生,步架上一塊匾額題著“留仙館”,院門緊閉。 華叔踟躕良久,終於推開了大門。不料裡麵一片寂靜,連個下人都沒有,轉過照壁,卻見前廳的楹聯上蒙上了一塊白布。 嵇無風覺出不對來,有些疑惑地問華叔:“這是什麼意思,家裡有長輩去世了嗎?爹爹怎麼還不出來?難道我們回來太晚,他生氣了?” 華叔眼中淚水倏然滑落,便再也止不住,連成串地掉下來。 “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嵇盈風也開始心慌,忙上前搖華叔的胳膊問道。 “少爺,小姐,你們可別太難過了。”華叔擦了一把眼淚,不敢再看兩人。 “你快說啊!” “是老爺…老爺他…他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