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悟道終南 卻說宋三一句話噎得費申無語,臉脹得通紅,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們玩,我先走了。”說罷,頭也不回地沖出涼亭。 王儀正色道:“三師兄,話有些過了,如此費師兄好沒臉麵。” 宋三獰笑:“臉麵是自己掙的,他一個廢人要什麼臉麵!再說,如今你我兄弟都是場麵上的人物,他什麼身份?門房,下人!” 他這一番高論,聲音響亮,完全不顧費申字字入耳,句句紮心。 王儀追上去,連聲道歉:“對不住了師兄,你沒事吧?” 費申隻道沒事,徑自走了。 時值深秋,長安的街道上灑滿了落葉,寒風一吹,漫天飛舞。 費申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一間當鋪門前。他咬咬牙走進去,把王儀贈的皮裘當了。店家欺生,隻給了兩貫錢。費申也沒過多計較,雇了一輛馬車,直奔自家老宅而去。 到了門前,他才發現自己的老宅——現在應該說是宋宅,已經修葺一新,連大門都新上了朱漆。門前一個老翁正坐著打盹。 費申點了五百文,放進錢袋。叫醒看門的老翁,央他轉交宋三。 然後,他乘車一路向南,直上終南。 他的打算是——既然俗世已無我容身之處,不如退隱山野,歸老林泉。 終南山麓,連綿數百裡,乃洞天之冠。自古便是隱士避世的福地,所以世之修仙求道者聚集。 費申有意避開人群,專檢人跡罕至處前進。山路崎嶇,他手腳並用,終於在天黑前來到一處山穀,漫山遍野生長著桃樹,一條小溪穿穀而過。 幸運的是,他在穀底找到了一間破敗的茅棚。費申暗忖,這茅棚修修倒是可以遮風擋雨。 過了幾日,他又到山腳下的農戶處買了些瓜蔬種子,幾件農具。在穀中茅棚邊上開墾出一片菜地,雖然收獲不多,卻也能夠自給自足。 閑來無事時,他又拾起年輕時的功夫,舞刀弄劍的尚且不能,但是內功上卻大有進境。原來他年少成名,難免心浮氣躁,於內功上並不擅長。而如今,萬念俱灰,反倒氣聚神凝,身心兩忘。 不久之後,入了冬月。大雪封山,徹底隔絕了進出山穀的道路,靠著平日裡積攢的果蔬,倒也可以撐到來年開春。 一日,費申在一棵桃樹下打坐,不知不覺中入了大定。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幾日幾夜,大雪已壓塌茅棚。 他此時已因內功修為的進步而轉變了心境,不再自怨自艾,也不會因為茅棚倒塌而懊惱,隻是一笑置之。不過修繕茅棚又費了不少時日。 轉眼間,冬去春來。漫山遍野的桃樹都開了花,整個山穀花團錦簇,美不勝收。費申想起前人所作桃花詩,心情大好。 他想起那句“又拿桃花換酒錢”時,不禁勾起了饞蟲。於是效法前人,折了幾枝桃花,拿到穀外售賣,雖然獲利甚微,卻足夠他從農戶處買幾斤濁酒,聊解觥籌之思。隻是他身有殘疾,行動不便,一進一出,往往要耗費整整一天。 一日,費申自穀外歸來。忽見一老者坐在溪邊磨刀。看打扮是個樵夫,手中那把柴刀黑黢黢地,黯淡無光。 費申自入穀以來,從未見過此人。心想打個招呼,那老者卻在專心磨刀,頭也不抬。隻得自行往茅棚而去。 誰料,那樵夫卻在他身後放聲高歌:“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貪嘯傲,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元知造物心腸別,老去英雄隻等閑。”正是宋人陸遊的《鷓鴣天》。 費申忽然心中一動,折回身去問道:“老丈,你這柴刀磨成了如何?” 那樵夫答道:“我這柴刀磨成,一日間砍遍滿山桃花!” 費申頓時如遭雷擊,他仰觀長天,俯察大地,但見日月星辰、山河萬物,乃至一草一木,莫不盡是刀意!一瞬間,把平生所見的所有武功招式全都融會貫通。所謂頓悟,大抵如此。 費申再去看那樵夫時,已經空無一人,隻有那柄柴刀,一半躺在溪水裡,熠熠生寒。 他走過去,撿起那柄柴刀,對著溪邊的桃樹,輕輕一揮。隻見手起刀落,漆黑笨重的柴刀於萬千桃花中,獨獨劈下一瓣來,牢牢地貼在刀身上! 這一刀看似輕鬆隨意,實則妙到巔毫。費申暗忖,如今這般技巧,即便是二十幾年前,體能巔峰時的自己,也未必能夠做到。 世間武學大致可分三個境界——一是知命,進入此境,武者可以隨意支配軀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以發揮人體最大的潛能。 二是知天,進入此境,武者可以洞曉天機,超凡脫俗。 三曰合道,至此武者與宇宙融為一體,萬事萬物,皆可為武。 費申心想,不知自己此時算是哪個境界?他向著樵夫原來坐處,拜了三拜。口中喃喃道:“多謝仙人點化,隻是不知費某此後,何去何從?” 一個聲音從天邊飄飄渺渺地傳來:“是龍還海,是虎歸山,英雄豈無去處?” 費申倒頭便拜,連稱:“弟子明白!”他想,素聞少林武當是泰山北鬥,我此行當先往少林,再上武當,以印證所學。 主意既然已定,他把柴刀插在腰間,回到茅棚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別說細軟,他連鋪蓋都沒有,隻不過是包了幾塊地瓜充做乾糧罷了。 說來也怪,他開悟以後,連瘸腿也好了七八成,行走山路並不十分費力,雖然看上去仍然是一瘸一拐的。 費申走出終南山,來到山腳下的小鎮上。他尋思,此去少林,路途遙遠,需得雇匹腳力,才可達成。於是,一路打聽,來到鎮上的騾馬市場。 鎮是小鎮,市場也不大,稀稀拉拉地十幾戶騾馬販子,百八十匹牲口。 費申轉了一圈,並無中意的馬匹——“長安米貴”,他買不起。本來當了皮裘,收入兩貫,除去還給宋三的五百文、買種子和農具的幾百文,還剩一貫有餘。可是一匹馬少說也得一兩銀子,他這點錢根本不夠。 他正在發愁,忽聽到有人喊道:“天下會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