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談心(1 / 1)

彼何斯人 穀長東 7026 字 2024-03-20

孟懷遠手裡翻著領到的新書,獨自一人躺在床上。   心想,“周旭堯今天怪怪地,莫不是他有什麼心事。”想到這裡他翻身起來打周旭堯的電話一連打了幾個都沒人接,孟懷遠連忙跑打阿能的宿舍去找也沒見人。   懷遠平時很少去阿能宿舍,見懷遠問他,他自己也是一臉疑惑,“他沒來我這裡啊,怎麼啦?”   “哦!沒事兒,我再找找。”說罷孟懷遠返回宿舍見還是沒人,打師兄們的電話倆人又在上選修課。   孟懷遠想著,“他不會去網吧的,食堂也沒啥可待的,教學樓又鎖上了……算了,還是去教學樓看看吧。”   天空黑壓壓的,自習室燈火通明,校園路格外冷清。   孟懷遠跑到教學樓,嘴裡還不時地喊著周旭堯的名字。   他在教室裡向外看的時候發現一個人影在樓頂,背山而建的校園陰森森地,走廊裡的指示牌燈光復刻恐怖片的燈光,讓寂靜地夜晚增添了一絲恐怖。   孟懷遠沒管那麼多,幾步飛奔過去一看,正是周旭堯,“旭堯,大家都回去了,你在這裡乾嘛呢?”   周旭堯默不作聲。   “怎麼,你是在為今天的選票……”孟懷遠說道。   “沒有,”周旭堯突然打斷他,“我隻是覺得心裡有點難受。”   “難受?”孟懷遠疑惑地問到,“難受啥啊?一個班乾而已嘛!值得你看得這麼重麼?”   “懷遠,我和你都出自農村,你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我自小就失去了父母,跟著大伯們生活,他們對我的期望一直都挺高的。”周旭堯說著,“咱們倆都是‘難兄難弟’。”   孟懷遠聽得雲裡霧裡,也不知道周旭堯為什麼要說起這些。   “你可能不理解,被‘被優秀’慣了突然沒有被選上的落差感——我就覺得很難受!想轉轉。”   周旭堯扶著欄桿眺望遠方說,“在一個小地縣城隻要努力就能出人頭地,但到了更大的城市與你競爭的都是各個地區的優秀學生,好比說你吧,初中成績不賴吧!到了高中也就中上水平。”   周旭堯深吸口氣接著說道,“而我呢,從初高中班乾、團乾啥沒乾過,家裡的墻上都掛滿了榮譽證書。有時候,就有時候,”周旭堯強調著說道,“我覺得我是在為爭取家裡人的那份滿意的笑容而求學的,好些時候我更想出去打工了算了,就感覺挺累的。從小到大,校園的榮譽就像一個個光環一樣地罩著我,束縛者我,念什麼學,讀什麼專業……”   孟懷遠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深有感觸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家裡人是為我們好,在他們的眼裡對我們的安排也是真心真意的,但他們也不見得知道我們的煩惱而已。”   “你知道麼?為了入學,報名的前一天,我大伯在還在到處湊錢。”周旭堯說著鼻子一酸,兩隻手緊緊地捏著扶手又鬆開,長舒一口氣說道,“我本想著可以選上班乾麼,繼續給他們‘匯報’他們眼中的孩子依然優秀。”   周旭堯不甘心地說,“隻是還差幾票!”   “證明你自己,又不是就當班乾這條路子,是你自己把它看得太重了,像我,給我當我都嫌麻煩。”孟懷遠寬慰他說。   “你沒理解我的意思。”周旭堯說道,“我隻是想讓大伯覺得我在校園裡沒有混日子。”   “來日方長,問心無愧就好。”孟懷說著,“你說的落差感,我是不懂,但有些感觸還是有的,攢足勁兒努力唄。”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其實越是懂事的人越受傷。”孟懷遠頗有感觸地說道。   周旭堯很是認同的說,“是啊!”   “我給你講講‘懂事’這個詞與我的故事吧!”孟懷遠醞釀著說道,周旭堯愣愣地看著他。   “小的時候,我一直不懂得什麼叫懂事。隻知道別人對我好,我就對她好,或者別人需要我做什麼,我就會去做。然後,身邊的叔叔阿姨們都誇我說——這孩子真聽話,懂事!”孟懷遠靠著護欄看著月亮說著。   “讀初中那會兒,因為家裡離上學的地方遠,我隻好當住宿生,為了能省每周20元的生活費,我常常抓緊放學時間和晚自習兩小時的空檔,飛奔回家吃飯。從學校到我家跑得最快的時候也就30分鐘,在家裡急匆匆地做飯吃了以後,又折回校上晚自習。”   “那豈不是,很不方便?”周旭堯問道。   孟懷遠說著說著,仿佛那條曲曲折折的回家路近在眼前,大路比較費時間,小路很少有人走,路的兩邊都長滿野草,鋪在路上的石頭高低不平石頭上布滿青苔,蜿蜒的小河把校園和家從中間隔開,溪流迂回這在田間地頭流向遠方,為此,孟懷遠有時候回到家裡需要趟過河流,到家裡鞋子都還是濕漉漉的。   “嗯,為了省錢嘛!”周旭堯說,“有時候我會和堂哥一起回家吃飯,在路上看我們會遇到下地耕作的親戚熟人,堂哥是很熱情的和他們打招呼,但凡他遇到,即便隔著數百米地,也會吆喝著向親戚問好。”   孟懷遠說著嘴一笑,“當我回應慢了的時候,他就會挨個的給我介紹,這個親戚是誰那個是誰,並叮囑我日後在路上遇到親戚和熟人的時候記得打招呼,要有禮貌,這是最基本的常識。一些長輩也會跟我說,逢人熱情點,能給長輩們留下好的印象,關係也會親近些。”   “那時,家裡人和長兄跟我說了很多,但我就是不習慣去寒暄打招呼:一是我性格內向不自信;二是還沒有學會一套寒暄的說辭;再就是覺得,大家也就是感覺上很熟的樣子,表麵熱情實際上有八竿子打不著邊。”   “你這麼想也正常啊!”周旭堯說。   “哥哥就說我不懂事,等求人的時候就知道利害了。”孟懷遠說著看了看周旭堯,繼續說道,“其實我也真一點兒都不懂事!”   周旭堯欲言又止。   “有一次鄰裡親戚辦酒,我和堂哥下午放學後越好一起去吃飯。堂哥在一群人中聊得甚歡,左右逢源,無論是和長輩還是年輕人都聊得甚歡。而我自己一個人晾在一邊烤著碳火,心想別人有別人的熱鬧,我有自己的冷暖也挺好。   就在這時,負責酒席管事的老爺爺在我身旁坐下歇氣,他問我怎麼不去和堂哥們耍耍?一個人坐在這裡多沒勁啊。我說,我不像哥哥那樣能說會道,還會抽煙、喝酒,去瞎湊熱鬧也沒意思。   爺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到,‘你就該多跟堂哥學學,街坊鄰居對他評價還不錯,人家都誇他懂事會為人。你經常和他在一起,自己也多學著點。’爺爺說完話就繼續忙去了。   我什麼都沒說,靜靜地坐著,把老爺爺說的話反過來理解一番——爺爺想說的應該是我這個人不知道怎麼合群,不太懂事,也不知道怎麼為人處事,所以才一個人傻坐在這裡吧?”   “想著到這裡,我用手裡的棍子使勁兒攪動著眼前的碳火,碳火越燒越旺滾,幾顆火紅的炭滾落出來,火紅的碳把我的臉烤得熱辣辣的,我感覺到耳根也跟著熱了起來。”   “這就是人們說的代溝吧!”周旭堯說道。   “或許吧,”孟懷遠接著說,“傍晚的時候,借家具去用的阿姨來還東西,清點好了,就和我爺爺閑聊起來,我雖在一邊玩耍,但他們聊天我卻聽得分外清楚,尤其是關於自己部分——   阿姨問爺爺,‘你這孫子是不是有問題,怎麼都不說話呀,看他小時候可機靈了,逢人便打招呼問好,怎麼長大了讀初中了反倒沒有小時候的那般乖巧機靈(懂事)了。’   爺爺忙說,‘這孩子的情況你也是看在眼裡的,爸媽常年在外,孩子的性格變內向,平時都很少說話。’   ‘興許,是跟著我們兩個老骨頭學不到什麼吧,怪我倆老人沒照顧好他教導好他吧。’說完,爺爺長嘆了一聲,那長長的嘆息聲裡,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別有意蘊的無耐和感傷。”   等到阿姨走後,爺爺把我叫到身旁坐下,語重心長地說,‘幺兒,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讀初中的孩子該懂事了,以後看到街坊鄰居要熱心點,主動打招呼。不要讓別人說某某家的孩子因為父母不在家,人麼一大個兒,卻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不要讓人家說‘有人養,沒人教’……別人怎麼講,我倒不是很在意,聽著爺爺這麼說,我很難受。”   “這些人也真是的……”周旭堯生氣地說。   孟懷遠看看周旭堯接著說,“我也沒做什麼卻像一個做犯錯的孩子(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怯生生地坐著,生怕爺爺會說再說些什麼,卻又怕他什麼也不說。   爺爺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抽著煙。   那時,我不知道什麼人言可畏,也不懂得何為人情世故。我對別人並沒有任何的要求,隻知道別人對我好,我就對他好。就這麼簡單。”   孟懷遠停頓了一下說,“可當爺爺說出,‘有人養,沒人教’這六個字的時候,我感覺到字字如針,細小而又力道的藏在柔情的話語裡,紮得我生疼,我覺得好像有東西堵在心頭,哽在喉嚨,一下子不敢也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   依稀裡,孟懷遠似乎看到爺爺忽明忽暗的煙鬥,哪晚爺爺沒再什麼,用手捏了一下煙卷,輕輕地磕著椅腳,煙灰抖落一地,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火光忽明忽暗,忽明忽暗,屋簷下吊掛著的玻璃燈泡在風中搖搖晃晃,孟懷遠和爺爺的影子偏在一旁,時而短時而長。   平日裡爺爺總是和藹可親,但因為幾個人的閑言碎語,子孫之間變得不愉快,孟懷遠不理解爺爺的言語,隻是覺得爺爺是那麼的陌生,他的神情有些憂慮讓孟懷遠琢磨不透。   “爺爺對你是好的,隻是有些人的無意之舉傷人。”周旭堯安慰道。   “現在好像有些理解了,又不是完全理解。”孟懷遠說著,“你知道嗎,本來是很愉快的一天,卻成為我這輩子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那晚爺爺抽了比平日裡多的煙,在黑夜裡,我分明清楚的看到爺爺額頭上清晰的紋路,我分明清楚的看到黑夜裡劃過的的銀光,我分明清楚地聽到又一聲嘆息從黑夜裡傳來……眼前雖然模糊,卻滿是爺爺佝僂身子、行動遲緩拾階而上的身影……後來,我上樓,關燈,鉆進被子才發現熱乎乎地眼淚就流了出來,耳根也熱了起來,依稀裡我好像又聽到爺爺的嘆息聲傳來。”   孟懷遠仰望天空,“至今,我都還記憶猶新。”   “兄弟!咱們都是同道中人。”周旭堯感慨道。   孟懷遠調整了情緒說,“本來是說你的,到變成說我了。”   “沒想到,懷遠兄,還有這些經歷。”周旭堯笑著說道,“聽你這麼一說,心裡好些了,謝謝你,懷遠。”   “謝什麼,不管是你還是我,都不要過於在意別人的眼光。”孟懷遠說著拍拍胸脯道,“你看現在的我,內向麼?”   “哈哈,就差社牛了!”周旭堯笑著說。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爬上樹梢,月光如水,溫柔地撫摸著校園,一切都在寧靜中沐浴著平和。   孟懷遠看著若隱若現的月光,轉過頭對著周旭堯說道,“旭堯,我給你朗誦首詩吧!”   “哦,怎麼有這個興致,請開始你的表演!”周旭堯說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背水橋上的月亮》孟懷遠,這是我自己寫的哈!”孟懷遠強調著說道。   “好好好!開始吧……”周旭堯座在一個樁子上說。   孟懷遠深吸口氣,飽含深情地朗誦道:   “背水橋上的月亮   在橋下的河裡是如此的安詳   在和風暖暖的夜裡撒下的繁霜   似三個少年追逐夢想的惆悵   他們,   避開道路的喧囂、塵揚   轉投夾雜著稻香、芳草   和這橋下河水流,橋上流水的地方   是放學後一種愜意又令人懷念的期望   三個少年,幾次把鞋脫掉   書本鋪擱在草地上,流水從腳下淌。   歡鬧著,快被流水帶走的時光   和因夕陽偏西而掩去羞紅的雲裳,   習慣了路過背水橋,   在夜裡,有月色的夜裡   電筒光如不安的蚱蜢逃竄   借著月光尋路回鄉   總是不錯的盼望   肩上放不下的行囊   總請求月色不要增添許多的迷茫   溫溫涼涼的風啊   少年把夢想托給了月亮   沒有失去歡樂的少年   ——三個少年   並排坐在背水橋上   月亮在河裡,在天上   憧憬在嘴裡,在心上   背水橋上的月亮,橋上的月亮,   到底是朦朧還是明朗。   在背水橋上留下的時光   隻是三個少年的仰望   這樣的月光還會有多少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