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已經下了整整三天,再下下去,這座邊陲小城的生活將更加艱難。 走在布滿積雪的街道上,蘇言縮了縮脖子,將雙手互插入袖管,無奈地搖了搖頭。 “嘎吱嘎吱”的踏雪聲,亦如他現在的心境一般,無力,帶著一點唏噓。 距離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一百零六天,可金手指至今仍沒有覺醒。 也不知道是被抓了,還是被砍了,反正就是沒有來。 於是沒有任何意外的,這次武館的入館考核,他再次落榜。 “一天,還有一天!” 蘇言喃喃道。 一天,是個時間,更是個期限。 日前官府已經張貼了告示,本月底酉時,凡年滿一十六歲的男丁,未娶妻者,一律充兵,武者、官吏不在此列。 朝廷戰事頻發,需要兵員。 可兵員哪裡來? 很簡單,要麼娶妻生子,要麼直接去當兵。 娶妻生子看似不難,但朝廷有規定,凡娶妻者,三年內必須誕下子嗣,十年間子嗣需滿三人。殊不知,在這苛稅猛於虎的封建社會,一個人活著尚且艱難,如何養活一家人? 食物,衣衫,藥物,丁稅,雜稅等等,這些能輕易壓垮任何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 另說當兵,這看似理所應當。 可當兵就會有犧牲,在大晉,每一次戰事的傷亡比例高達七成。 僅他們這座小城,聽聞去年被征召者足有兩百一十八人,可活著回來的卻不過四十餘人,其中更有半數傷殘。 而最重要的是,朝廷征兵並非保家衛國,用官話說,叫開疆拓土,建立豐功偉業。 一寸山河一寸血! 當兵的,在朝廷眼中,不如豬狗,隻是開疆拓土的工具,可隨意丟棄。 然掌權者,各個手段非凡,雖民怨四起,卻終究翻不了這天。 所以蘇言才屢次報考武館,想圖一個武者的頭銜,避過征兵,奈何飯都吃不飽,又哪裡有力氣舉起那十鈞的石鎖? 況且金手指,還遲遲未至! 可悲,可嘆! 正鬱悶間,不遠處傳來了陣陣吵鬧聲。 尋聲看去,熱鬧非凡,宛若上一世的超市大酬賓,人聲鼎沸。 瞧了匾額,原是大通牙行盛大開業。 其中一個尖細的聲音尤其刺耳。 “瞧一瞧,看一看。新來的姑娘,活兒好還潤。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你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都來瞧瞧嘍!” 蘇言聞言,也湊了上去。 穿過擁擠的人群縫隙,依稀得見有二三十位身著紅色棉襖,濃妝艷抹的女子端坐於店門口。 有年紀輕的不過十三四歲,有年紀大的已經四五十歲。 她們懷中都抱著一塊木板,板上寫著年紀和價格。 蘇言特意仔細觀瞧,長相最差的竟然也要二兩,而且已經有人開始哄搶。 摸了摸自己口袋裡的寥寥銅板,他隻得默然轉身。 可不想,竟有人向他呼喊。 “喂!蘇言,你也要買媳婦嗎?來來來,我幫你挑個屁股翹的,包你明年就當爹!” 扭頭瞧去,原是呂茂,此人和他一同居住在外城的“回”字片,算是發小。 這傘兵早於今年年初就娶了媳婦,清明節不到,就誕下了男嬰。 那男嬰長得,虎頭虎腦的,一看就身世不一般。 都說父憑子貴,這不,沒幾日,他就成了牙行的夥計,早早完成了三年誕子的生育指標。 隻是這光天化日的買賣姑娘,倒是從未見到,官府竟然連過問都不過問。 “這世道,真是更亂了。” 心生嘆息,蘇言懶得搭理,讓過迫不及待地趕往牙行的人群,向前走去。 不多時,他穿過兩條窄巷,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前。 可向門前看去,他卻不禁皺起了眉頭。 隻見門前站著二人,其中身材佝僂,穿著破皮襖的老漢,蘇言很熟。 那是父親的結拜兄弟孫伯父,於軍中相識,感情深厚,但他活著回來了,父親卻至今仍下落不明。 可孫伯父旁邊,那個穿著補丁小襖,頭上圍著舊頭巾的人是誰? 身高也就一米六上下,身材嬌小,頭巾圍住了臉,隻露出雙眼,看著像是討飯的災民。 哦,對了! 蘇言忽然想起,半月前最北邊的鎮子鬧了白災,房倒屋塌無數,確實有不少災民逃難而來,不過大多應該都進了牙行。 雖不知道孫伯父此番前來是何意,但蘇言還是快步迎上前去。 “孫伯父,這天兒這麼冷,您怎麼來了?可是家中又沒了劈柴?您放心,我晚些時候就給您送去,這次多送些,好夠您燒過這個冬天。” 父親不在,母親於兩年前病故,這孫伯父多有關照。 而蘇言為了報恩,便時常幫孫伯父砍柴,挑水。 “言兒,快些開門!這真是要凍死我這把老骨頭了。”孫伯父催促道。 蘇言聽言,笑著走到門前,目光從旁邊的人身上掃過,才發現那人有雙漆黑靈動的眼眸,同樣也在注視著他。 “原來是位女子,年紀似乎不大。” 蘇言大概明白了孫伯父此來何意了,不免暖上心頭。 開鎖,開門,蘇言忙把二人迎入了院中。 小院不大,不過二三十平,有口水井,一棵桃樹,往裡就是他平日裡居住的舊舍,算是一室一廳。 開了房門,三人進入屋中,讓二人坐在了炕上。 蘇言忙將乾柴,枯草塞入屋內的火爐之中,用火折子引燃。 片刻之後,火爐燃起,屋中總算是有了幾分熱氣。 蘇言再從缸中取了塊冰放入水壺裡,坐在了爐圈上。 復而又拿了兩個地瓜,放於水壺邊。 處理完這些,他才解開脖子上的圍脖,掛在屋內的晾衣繩上,恭敬地站在了孫伯父的旁邊。 “我這侄兒名叫蘇言,剛滿十六,他爹十幾年前從了軍,卻至今下落不明,他娘兩年前也撒手人寰。現如今,這家中隻他一人。日子雖不富裕,但總算有房可住,有幾口嚼裹。姑娘,你看看,可還滿意?” 孫伯父向那女子說得詳細,這讓蘇言更加篤定他老人家的此番來意了。 姑娘四下掃了幾眼,最後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厚手悶子上,輕輕地點了點頭。 孫伯父見狀,嗬嗬笑道:“成了!既然姑娘你滿意,那就定了。等明個兒你們去官府領個憑證,以後就好好過活吧!我老頭子身體還行,應該還能抱得動孫兒。” 婚事似乎就這麼定下了,但蘇言卻有幾分訝異。 征兵的節骨眼兒上,要娶個媳婦兒並不容易,不說三禮六聘,一二兩銀子總是要花的。 人家辛辛苦苦養大個閨女,憑啥白給你? 可孫伯父並不富裕,哪兒來的錢? “你們小兩口兒聊,老頭子我就先回去了。等天晚了,路就不好走嘍!” 蘇言一看孫伯父要走,趕忙把他攔下。 可老人家脾氣倔,怎麼說都不成,隻是讓他送到門外。 “言兒,伯父我沒本事。逃難而來的人不少,可有點兒姿色的全被牙行搶了,就連那三四十歲的寡婦,也一個沒落。不過幸好,還有個啞女,模樣雖差點兒,但身子卻是乾凈的。也沒有問你,伯父我就跟她嬸子打了商量,半吊錢買了下來。好好過日子,總好過當兵不是?” 聽孫伯父如此說,蘇言恍然,重重點頭道:“孫伯父,您放心,我會好好過日子。至於那半吊錢,我會努力還您,免得家中大兄為難您。” 孫伯父搖頭笑道:“還什麼還,你父親雖比我小十幾歲,但在軍中卻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們是過命的交情,他不在,你的婚事理應我來張羅。而且那是我的私房錢,沒人知道。行了,我這就走了。伱的喜酒等開春再喝吧!好好過活!” 說完,老頭子轉過身去,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地走遠。 望著老人家的背影,蘇言忽然鼻子一酸。 窮苦人家哪有什麼私房錢,那應是孫伯父的棺材本才對。 老人家是不想他蘇家絕了後,才急匆匆地給他送來了媳婦。 這份恩情,如何償還? 視線模糊之間,蘇言發現有人輕輕地推了推他。 扭頭看去,原來是那姑娘。 “嗯嗯……” 姑娘雖是啞女,但總能發出“恩恩呀呀”的聲音。 蘇言先是愣了一下,才發現那姑娘手裡捧著個地瓜,並向著孫伯父走去的方向揮了揮。 “她是讓我把地瓜送給老人家,天氣寒冷,肚子裡沒食,走不遠,而老人家又住在城外的村落。” 蘇言會意,忙接過燙手的地瓜,急匆匆地送了過去。 …… 晚些時候回到家,姑娘正蹲坐在小板凳上,向炕洞內添柴,屋內也有被打掃過的痕跡。 她仍舊戴著手悶子,圍著頭巾,許是小襖過短,露出大片雪白,圓潤處頗具規模。 見蘇言歸來,靈動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復而又有幾分慌亂地低下了頭。 蘇言忙收回視線,微微一笑,然後走到屋中,看了眼爐邊,半個地瓜在火光的照耀下,油光發亮,散發著陣陣甜香。 “一個地瓜都吃不完嗎?你飯量可真夠小的。” 蘇言打趣道,拿起地瓜,輕輕咬了一口,軟糯香甜。 但他還是將地瓜又分成了兩半,一半咬在嘴裡,一半遞給了啞女。 “一家人,要一起吃飯才香。” 蘇言笑著說道。 一個地瓜根本無法果腹,這是啞女特意留給自己的,他又怎會不知? 啞女茫然地抬起頭,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終於漂亮的眼睛彎成了一條縫,乖巧地將地瓜接了過去。 幾口將地瓜吃完,蘇言這才發現,啞女還沒吃。 “她將自己捂得嚴實,莫非是怕我嫌棄她的長相嗎?” 想到此處,蘇言湊上前,蹲下身子,輕輕把雙手放在她的耳邊。 “你是我的妻子,無論你長相如何,我都認準了你。我會好好待你,也望你能如我一般!” 說著,蘇言緩緩解下啞女頭上的頭巾,一張掛著驚慌和羞紅的小臉漸漸映入眼中。 僅一眼,蘇言便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靈動的眼眸盈盈脈脈,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柔軟飽滿的紅唇像是果凍般令人垂涎,小巧玲瓏的瓊鼻透著幾分調皮,這樣帶著幾分異域風情的立體容貌,怎能不讓人心生憐惜。 隻是一片黑色的胎記不小心掛在了她的左臉上,才遮掩了這份美娟。 蘇言又向下瞧了一眼,衣服似乎有些緊。 “要不……我們坐炕上聊可好?” 啞女輕輕點頭,臉上的羞紅更甚。 輕輕將姑娘拉起,蘇言摸了下炕,已經熱得發燙。 兩人隻得在炕沿坐下,幾番言語,天色已晚。 指甲蓋大的蠟燭搖搖欲滅,燭光搖曳中,二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蘇言忽然有些口乾舌燥,冬天這個季節,無論在哪個世界都乾的過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個……你口渴不?” 蘇言起身倒了碗水,遞到啞女的身前。 啞女愣了一下,剛要去接,許是手臂太短,一個前傾,正撞到了碗邊,水撒了二人一身。 見狀,啞女忙手忙腳亂地在蘇言衣上擦拭。 可擦著擦著,她發現麵前人離自己越來越近,一時間小鹿亂撞。 “你衣服也濕了,要不……放晾衣繩上晾一晾吧!”蘇言有點兒緊張地道。 啞女一聽,先是張大了小嘴,但最終還是含羞地點了點頭。 說著,背過身去,白皙的脖頸在燭光的映襯下閃閃發光,嬌嫩的香肩漸漸清晰…… 蘇言眼神有些迷離,可不想這時,燭光一熄。 啞女一驚,不禁向後一靠,正巧有隻手臂抵住了她的腰際,接著一雙大手輕輕攬住了她。 “別怕,等明個我就去買蠟燭。” 手指滑動間,蘇言似乎觸碰到了一絲溫暖。 爐火燒得越來越旺,他好像更想喝水了。 不過幸好,麵前的人兒悄悄轉身,嗬氣如蘭。 他尋著那縷熱氣,品到了縷縷甘甜…… ……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時分! 蘇言默默在心中一嘆,明明相談甚歡,卻始終無法消除最後一層隔膜。 夫妻一場,這怎麼行? 坐起身來,他合計著是不是去趟醫館,然在此刻卻不禁眼皮一跳。 一行光幕浮於眼前。 【體質+1】。 嗯? 我的金手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