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告退。” 　　在沒有得到許景回答的情況下，清德就已是躬身退下。 　　而此時的許景已站在一處灰墻拱門前。 　　灰墻斑駁，拱門肅穆，有鎏金道匾高掛墻麵，懸於門上，上書—— 　　【斬災院】 　　字體蒼勁有力，一筆一劃間皆有流光四溢，恰似道蘊。 　　目光從牌匾上移開，許景看向身後。 　　遠處，清德漸行漸遠，背影依舊是那般謹小慎微，縱然周遭無人，卻也從未挺直那消瘦身軀，抬起那青斑臉頰。 　　“此人能以記名弟子的身份活到現在，確實有點東西。”許景贊嘆。 　　他甚至有些感慨。 　　感慨或許像清德這等人，才更適合活在這個世界，更適合求仙問道。 　　不像他，終究放不下‘成為在世真仙’的宏願…… 　　至於到底想殺誰，清德沒有說，但也不需要說。 　　因為放眼整個道觀，以清德性格敢盯上且敢動手的人，唯有同為清字輩的雜役弟子—— 　　清行。 　　至於殘殺同門的後，清德難道不怕去道山聽道？ 　　對此許景猜測，或許清德有辦法不被發現，畢竟這事後者應該已乾過多次了。 　　奉觀九載，三載奉血，三載奉肉，三載奉骨。 　　與祭身得法同理，誰說要一定要奉自己的？ 　　“哎。” 　　搖搖頭後，許景收回目光，身形穿過拱門而入。 　　眼前是一片樹林。 　　樹林古韻悠長，綠意盎然，眾多枝葉交疊錯亂，形成一片片清幽綠蔭。樹結綠果，飽滿圓潤，不知壓彎了多少枝頭。 　　忽有一陣微風拂過樹林，霎時就是果香四溢，泥土芬芳。 　　這讓許景看愣了神。 　　自入外門道山以來，他還從未看見過這等景色。眼前景色雖不足以被稱為絕美，卻是生機盎然，讓人沉寂其中。 　　足足愣了半晌後，許景才想起了什麼，眼中災氣流轉。 　　然後，怔住。 　　綠蔭褪去，枯株朽木。 　　枯樹歪脖、乾癟，樹桿呈怪異姿勢扭曲，那一根根探出樹桿的樹枝，就似無數隻枯手般在風中掙紮。 　　樹枝上果實仍在，但先前那碧綠果實就似生機被抽乾般，快速化作一枚枚粉紅乾果，乍一看，形如肉果。 　　這類樹許景見過，且是兩次。 　　可這一次。 　　順目望去，枯樹成林，延綿向前，至少有百棵之多！ 　　聯想起這些枯樹的由來，許景瞬間就明白。 　　眼前的並非枯樹，而是上百名死後的道人。這些道人生前因災而死，死後卻化作災樹，埋於黑土，身結肉果！ 　　而就在這枯木林中。 　　一名束著道髻的少年正跪於枯林間，動作機械，表情木訥的割破手指，將自身鮮血滴於樹下黑土。 　　“回家。” 　　“回家。” 　　“回家……” 　　少年呢喃著，重復著，那呆滯目光唯有在說出‘回家’兩個字時，才有光澤閃過。 　　是清行。 　　卻又不是許景所認識的清行。 　　因為此刻的清行再也不是那個爽朗少年，而是一名身軀如柴，兩側臉頰深凹，臉上青斑密集的怪人。 　　一名明顯處於化災中期的災修。 　　“這怎麼可能？”許景愕然。 　　他明明記得！ 　　昨日在赴宴途中兩相遇時，清行除了看起來較為疲憊外，並沒有任何異常！身上更是半點化災痕跡！ 　　這不過才過去一日，怎會至此？ 　　“莫非這些樹是災物，清行是因接觸到災物才加速化災？”許景猜測。 　　但這個答案很快被他否決。 　　因為這已不是清行初次來此，若真是因此化災加速，那應早有跡象才對。 　　一時間，許景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情況，隻得繼續觀望。 　　在他的注視下。 　　一刻。 　　二刻。 　　三刻。 　　少年始終在以自身血液澆樹，一滴又一滴，而伴隨著每一滴的血液流下，臉上就會生出更多的青斑。 　　一棵澆完，再換一棵。 　　如此直至麵色刷白，整個人已是搖搖欲墜時，才略作喘息。 　　許景本以為，事情會就此結束。 　　誰知！ 　　少年忽從懷中拿出一柄銹漬小刀，割下腿部血肉，捧於手中，身軀搖曳間走向一棵枯樹，先是朝樹拜了拜，而後才將血肉放在樹下黑土。 　　霎時，眾多乾癟樹根破土而出，如針管插入血肉中，隻是剎那間便將血肉徹底吸收。 　　隨即。 　　砰—— 　　一枚樹果從枯枝上掉落，恰好落在下方早已準備好的缺角道盂中。 　　“才一枚，還需兩枚。” 　　少年呢喃，咬牙繼續持刀。 　　哪怕此刻身體已到達極限，哪怕那隻握刀的右手已是顫抖不已，但少年仍舊將刀刺了下去。 　　但這一次，卻沒傳來疼痛。 　　“你瘋了？！” 　　許景一把抓住清行的手，高聲道：“如此下去不出三日，你必會淪為化災晚期！不出月餘必會化災成邪！” 　　“你不是想回家嗎？” 　　“如此下去，你如何回家？如何去見你的未婚妻？！” 　　“……” 　　這一刻，嗬斥聲響徹枯林，震得枯木搖曳，嚇得少年驚醒。 　　待看清來人是許景後，清行才是長舒一口氣，找書苑 wwｗ.zhaoshｕｙuan.com 道：“清泉師兄，你差點沒嚇死我。我還以為是哪棵枯樹幻化成道人的模樣，來索我命呢！” 　　“照你這樣下去，還不如被人索了命去，至少能死的痛快些。”許景嗤笑。 　　“等等。” 　　“意思你知道這些枯樹的由來？” 　　他又問。 　　“嗯。”清行點點頭，“本是不知道的，但上次見一名被送至此地的道人死後化樹，也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你還以身飼樹？”許景詫異。 　　回答他的是。 　　“師兄，我有的選嗎？” 　　“我隻是想回家。” 　　“玄陽師兄答應過我，隻要我能以身飼盡這一百零六棵‘枯脖災樹’，且持續一月，就會提前讓我歸鄉。” 　　清行垂眸、嘆息。 　　“枯脖災樹？”許景皺眉。 　　“嗯，這是一種隻要將種子埋在人體內，人死後就會化樹的災樹。” 　　“當然，前提是屍身尚在，至少留下骨骸。” 　　“這種災樹以災修血肉為食，十載生花，十載結果，終誕下能助人悟道的‘災肉道果’。” 　　“玄陽師兄說，這類樹基本各宗門勢力都有。有的枯脖災樹品級較高，還需高階災修以身相飼才行。” 　　清行細細解釋。 　　聞言，許景心中一驚。 　　他驚的並非‘災肉道果’的來源，而是‘將種子埋入人體’的事！ 　　而考慮到此前所見的死後化樹之人，皆是外門道人，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浮現。 　　“我體內會不會也有這等種子？若有，那又是何時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