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清晨,山坳間薄霧綿綿,林木蒼翠,一陣嘹亮的公雞打鳴自黃土墻塌了半邊的小院中響起。 隻是,司晨的號角在通紅的日頭早已掛在山頭,大隊催促上工的鈴鐺都敲了兩遍半的檔口,多少有點敷衍了事。 然而,那隻通體油亮,翹著黑尾的大紅公雞卻恍若未覺,反而彎起脖子直勾勾地盯著院門口的兩撥人,喉嚨裡發出威脅的聲響,一副要攻擊的架勢。 “龜孫兒,誰要是敢動俺兒一指頭,老娘拚了他!” 一位中年婦女跳著腳罵了起來,氣勢似乎比那隻炸了羽毛的丹雄雞還要兇狠幾分。 “李玉珠同誌,你不要胡攪蠻纏!你兒子王承舟偷了人家女知青的雞,氣得人家城裡來的小姑娘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都一個早上沒出門了,甚至連上工都沒去,他不該出來道個歉嗎?” 對麵那位操著滿口普通話的男青年聲色俱厲地訓斥著,絲毫沒有被一個鄉下村婦的撒潑打滾給嚇到。 “就是!我們是響應國家號召,上山下鄉幫著建設美好祖國的知識青年,你們怎麼能這麼欺負我們?這大公雞明顯就是小芷姐為了早起報時,特意跟老鄉買來的,紅彤彤的全村僅此一隻,人贓俱在,你還想抵賴嗎?” “放屁!你說它是你的雞,你喊它一聲,看它答應你不?” 院子裡響起一陣哄笑。 李玉珠個子不大,長得還十分麵善,此刻卻豁出臉皮無理取鬧,惹得鄉親們一陣哄笑。 院子裡滿是吵嚷,王承舟悠悠轉醒,隻感覺頭痛欲裂,下意識地摸了下額頭,卻驚得他直抽涼氣兒,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在自己腦門子上來了一下,都出血了! 這會兒雖然已經結痂,可整個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重得跟套了個甕似的。 對了,自己不是正在診所裡罵街,怎麼轉眼來到了這裡? 王承舟眨巴一下眼睛,舉目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麵黑黢黢的屋頂,裸露出來的椽子煙熏火燎,好似鍍了一層油亮的黑漆,已經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陳舊得仿佛20世紀的黑白電影。 椽子上鋪著蘆葦篾子,或許是年久失修,已然糟爛不堪,破出幾個大洞,露出麥秸繕成的茅草屋頂。 麥秸稈兒稀拉拉的,一眼望過去,甚至能看到外麵晴朗的天空,遇上個刮風下雨,必定泄漏不止。 整個屋子空蕩蕩的,除了自己身下躺著的一張低矮木床,就隻有堂屋正中,靠著後墻擺放的一麵立櫃。 那櫃子是唯一能稱得上家具的物件,想必平日裡很愛惜,擦得棗紅色的木料鋥光瓦亮。 偏偏櫃頭上擱著一隻陶土盤子,那土法燒製的瓷器好像是什麼塑像的底座,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上麵散落的香灰,隻是神像卻不見了蹤跡。 靠西麵的一間房子用黃泥坯隔開了,留出一扇小門,門上還吊著一塊破布簾子,風一吹飄飄搖搖的,顯得有些神秘。 而此刻,正有一位十六七歲的女孩子俏生生地站在那裡,看到他醒來,歪著腦袋,大眼睛忽閃一下,指著他喊道: “玉珠,我就說這孩子沒事的吧。” “他就是太膽小咯,抱著大公雞回來的時候撞到了腦殼,躺一躺就好咯,沒得事。” “你們都不要吵咯,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不了,你們批鬥我嘛。” 王承舟呆愣愣地望著她,海量的記憶湧上心頭,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跟著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盯著自己細嫩緊致的手臂,腦袋嗡的一聲,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自己,重生了! 外麵那位叫嚷的中年婦人正是自己的母親李玉珠,而眼前清麗中透著一絲呆萌的女孩子,身份卻有些特殊,是自己名義上的姑姑——李香兒。 而自己重生到了1977年4月25日,也就是被公安同誌帶走的當天! 這一天,來自南方的女知青徐小芷自縊身亡。事情的起因是她養的一隻大公雞被盜,而偷走大公雞的王承舟便間接成了殺人犯。 在那個特殊的年月,他被立了典型,因此落了個二十年的牢獄之災。 然而,事實是那隻大公雞是徐小芷親手送給他的,根本不是他偷的。至於那位年僅十七歲的女孩子究竟因為什麼尋了短見,真相卻永遠隱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王承舟卻不清不白地蹲了二十年大獄。 丈夫亡故,唯一的兒子又坐了監,母親李玉珠傷心欲絕,思勞成疾,就此離世。 作為一個外鄉人的小姑姑李香兒被村民排擠,淪為小乞丐,四處流浪,最終不知所蹤。 塵封的記憶湧上心頭,王承舟不受控製得渾身戰栗起來。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前世二十年的牢獄生涯,等他重新步入社會,早已舉目無親,一個人孤零零地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下去。 幸而在獄中之時,他遇上過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頭,對方見他秉性淳良,便把自己一身的醫術傾囊相授。之後的二十年他一邊行醫,又一邊鉆研先賢們留下的各種醫藥典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終於在年逾花甲之際學有所成,在繁華的大都市裡,以一個刑滿釋放之人的身份,獲得無數患者的推崇。 隻是這一生卻過得孤苦伶仃,除了遙遠記憶裡的母親和小姑姑,再沒有一個親人。 否則,大半夜的,他一個勞累整天的老人也不會被奸商用以次充好的霜桑葉給氣死過去。 “莖葉花實,四時隨宜。采未老莖枝,汁正充溢;摘將開花蕊,氣尚包藏;實收已熟,味純;葉采新生,力倍。入藥誠妙,治病方靈。其諸玉石禽獸蟲魚,或取無時,或收按節,亦有深意,非為虛文,並各遵依,勿恣孟浪。” 《本草蒙筌》中的這段話他謹記於心,所以才能保證藥性,在二十多年的行醫生涯中做到藥到病除。 霜桑葉非比別物,需得初冬或深秋經霜後采集,否則藥效全無。事關患者的生命健康,怎麼會有人昧著良心乾這種壞事的? 不是……自己在乾什麼? 怎麼死了一次,還不能釋懷? 王承舟意識到自己又犯病了,禁不住狠狠敲了一下額頭,卻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然而,目光卻變得堅定起來。 老天爺給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自己一定要改變自己那簡單潦草,甚至可以劃分成明顯段落的可悲人生,贍養母親,照顧小姑!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件事,應該就要來了呀…… “出事了、出事了!” 正在這時,院子外麵突然有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遠遠地便滿臉驚恐地吆喝道:“知青同誌上吊了,知青同誌上吊了!”
第1章 偷女知青的雞(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