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到底落在了何處?(1 / 1)

落在最後看著兩人離開的殷樹華勾了下手,身後的親隨就迎了上來,他出口問道:“那庶子最近有些什麼動作?”   “回將軍,這小子見了這臨水郡郡守一麵。”   “可聽到他們談論了什麼?”   親隨思索了片刻,“那韓忍就問了一些細碎小事,例如當地有何特產之類雲雲,沒什麼奇怪的。”   “哼,盯緊他,最好找幾個錯出來安他身上。”   親隨有些為難,“將軍,這人平日行事一板一眼,一時恐怕挑不出什麼差錯。”   殷樹華這段時間一直盯著韓丕白對於親隨的話也是並不意外,“行了,這事你先不急,盯著他就行,倒是那群流民怎麼樣了?”   “給了些吃食就安靜下來了。”   “那就行。”   親隨見殷樹華漏了笑反而擔憂的說道,“可將軍上次您收了這群流民後,不少流民開始往這裡湧了過來,如此下去恐會生出亂子。”   “近處可有地方安置他們一二?”   “近處的普陀寺聽說裡麵的方丈仁善,那裡或許是個好去處。”   “那就安排在那吧,佛法之地從不納桑課賦稅,也養得起他們一段時日。”   “可是將軍,若是這戰事一久……”   親隨的話讓殷樹華麵色沉重,“這事我去和大公子說。”   天字營軍帳中   任和聞著酒香就饞得不行,在軍營混跡多年的他也依舊保留著一些不曾舍棄的文人習慣,喜歡在飲酒時點上些杜衡香,喜用小口樽,飲酒時的姿勢更是端方有度,一番做派下來也能將普通的飲酒之事喝出股賦詩作樂的雅興。   任和一口酒下肚,解了心中饞欲不緊不慢地開口對韓丕白說道,“韓將軍,實不相瞞你今日那番計策著實讓在下佩服呀,那計策可將戰場的整個主動權握在我軍手裡了啊。”   “大帥並未采用。”   韓丕白蜷起了手指。   任和“嘖”了一聲說道:“這兵法雲:彼強,應避其銳。乾軍剛打贏了申國士氣高昂,我軍要主動出擊的話風險太大。大帥求穩不肯冒險也是正常,再說這荊水城外的砂石木草早就被我們清理乾凈,這乾軍若要攻城,這渡江就是他們的第一道難關。”   任和見韓丕白沒有答話便飲了口濁酒繼續道:“當初我還沒來時就痛罵過這修荊水城的修建者為何不直接將荊水城修的離江更近些,直接將荊水江變成天然的護城河多好,可是後來我真到了這裡才發現這裡……”   “這裡的泥土過於濕潤,臨河而建容易塌陷。”   “唉對,韓將軍聰慧!所以我一來就誇這荊水城城防建造者是個妙人,這荊水江做不了護城河但卻能擋住這些外敵入侵的腳步,乾軍若要挖土填江,那估計也是難,這些濕土填進來也得成漿。”   任何說著又飲了一口酒。   “荊水城可是冀國堅固的東大門,他們想直擊冀國的心臟可沒那麼容易,韓將軍也大可想開些,大帥這守城之策不會錯的。”   韓丕白案上擺的是盅茶,帳內淡淡的杜衡香與他杯中的茶香交織在一起,他鬆開蜷起的手指抬手輕握起那隻茶杯,隔著瓷胎感受著茶水傳遞的溫熱,“我並不在意大帥是否采納我的計策,我隻是擔心一個人。”   任和見韓丕白端起了茶杯就一路盯著韓丕白,這是任和私藏了很久的好茶,也算是想顯擺幾下,現在韓丕白端起來了茶,任和就一心隻想聽到韓丕白對這茶的贊嘆,有些心不在焉的問了一句,“誰?”   “伯仁。”   “就是那號稱“勝智囊”的伯仁?”   “是。”   “他這人確實詭計多端,但再怎麼說也就是一個軍師而已,真正領兵打仗的還是杜佚,要我說這杜佚才可怕,而立之年就做了大帥領兵十萬一舉滅申,這樣的人定會名留青史。”   韓丕白端著茶還未飲下,茶杯中騰起的水蒸氣卻散得差不多了,“伯仁不殺,冀國必亡。”   任和聽了韓丕白這句話頓時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哈,明明喝酒的是在下,怎麼韓將軍倒是醉了,開始說起了胡話,這萬人壘土萬人共築才成一國,國之興亡又怎會隻在一人,再說我冀國人才濟濟,韓將軍何必杞人憂天般來長他人誌氣。”   韓丕白聞言笑著飲下手中微涼的茶,轉言贊嘆,“這去年的秋茶竟也這般香。”   任和聽了這句贊嘆心裡才覺得通了氣,“那可不,秋季采出的茶比春季的更淳香,那個時候的楓樹球都是當年的,炕出的茶又香又甘。”   “嗯。”韓丕白的反應淡淡的,似乎情緒有些低落。   任和看韓丕白明明贊嘆這茶好卻又情緒低落,有些想不通為何時,瞟到了韓丕白右手掌背上的一道舊傷痕,一下子似乎又想通了,冀國最重嫡庶之分,估計這個庶子定然從沒有嘗過什麼好茶,如今喝了這茶反倒傷懷。   任和想著又開始心中感慨,這世間呀,就是有人富貴有人蹉跎。   任和似是起了詩興突然敲著桌子起了小調,“頭上之人彈一塵,壓死一片勞心人,苦半生累半生,不抵他半片裙啊,啊,韓將軍你說是不是?”   “在下不懂詩文。”   任和聽這話笑了起來,“韓將軍聰慧過人,可有想過以後?”   韓丕白搖頭不做回答。   任和接著說道:“人的出路從來不止一條,韓將軍得多看看。”   韓丕白睜著眼睛看著任和似是沒有聽懂的樣子,任和無奈的直接道:“大公子啊,大公子這條路韓將軍可以看看啊。”   韓丕白依舊搖頭,急得任和差點直接脫口而出,幸好理智及時製止了他,轉而說道,“你想不想同你哥韓之修好?”   “你是聰明的,你哥也喜歡聰明的,我呢,可以做個搭線人,讓韓將軍與大公子修個真正的兄弟情誼。”   “這我……我自然願意。”   “哎~這不就對了,到時候我修書一封給大公子,讓韓將軍與大公子聚上一回,這事不就好辦了嗎。”   “多謝,任將軍。”   韓丕白飲完茶就打算起身回火字營,火字營負責軍中炊事,膳時將至,韓丕白掌管火字營,理應去盯著。   今日飲酒相談後,任和也就沒多留他,也隻強硬地塞了幾包茶葉給韓丕白後叫他喝完了再來找他拿。   韓丕白瞧著懷裡的茶葉愣了半晌,他隻是沒想到任和會想讓他放棄爭權,去效忠韓之,對於這個舉動他覺得有些好笑。   韓丕白走後任和瞟了一眼匆匆離開的背影,看著掛在營帳裡的那幅《瑞雪圖》說道:“這蕭塊頭怎麼可能認識什麼《瑞雪圖》,你說是誰把這東西告訴他的?”   任和身後的小兵將案上的酒杯重新遞給了任和,“軍中不少人眼紅將軍文武雙全的名聲。”   任和接過酒杯後嗤笑一聲,“你去盯著殷樹華看看,他最近做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麼?”   “那一個靠著殷家大樹進來的家夥啊,將軍是懷疑他?”   “他剛入軍營,恐怕還不懂營中的規矩。”   “我可以勉為其難的教教他。”   夜半,荊水江東岸乾軍軍營。   帳營內,微黃的燭光照著一個女子,她持著一把銀剪正仔細的裁著桌上的土紙,小心翼翼得生怕裁壞了,而帳外,杜佚站在一黏膩的土堆之上,旺盛又零散的火堆將錯亂的光影投在他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片片寒光。   風嘯不止如割袍,杜佚的聲音裡灌滿了蕭索,“將士們,看到你們麵前的這些酒和這塊石碑了嗎?”   土堆之下,列陣肅肅,白衣無甲。   “大乾立國三十年,一步一步的走到如今,變成盤踞在東方雄師,如今雄獅一怒列國膽寒。這些社稷功業靠的都是在列的各位!赴死烈士之勇,如彗星襲月,我杜某自愧不如,今夜這酒敬的是各位,敬各位的忠君之心,敬各位的赴死之勇。”   “我身側的這麵石碑在今日會刻上在列各位三千壯士的姓名,此戰之後,無論勝敗,荊水江翻湧的水浪聲裡,唱的就是各位的忠勇,江水不止,英魂不息!”   “為大乾千秋功業,肝腦塗地!”   “為大乾千秋功業,肝腦塗地!”   “為大乾千秋功業,肝腦塗地!”   列陣杳杳,毛發立聳,義氣淩雲。   此間豪氣,可沖天,可震地,壯哉。   帳內的燭火搖曳,橙黃的光輕柔地托舉著女子綢麗的容顏,靈秀的鼻側落下黛色陰影,朱唇明艷,纖指皓白,手指抬壓間裁下一張一張淡黃的土紙,帳簾一掀,冷風便灌了進來,吹動桌上的土紙翻飛,進來了一個梳著雙環髻的小丫頭,懷裡還抱著一堆未裁的土紙,她張口時嗬出了一團霧氣,“主子,岵郡買的土紙全在這裡了。”   女子抬眼,眸間橙色燭光流轉,“胡霜,把簾子係起,風要把紙吹亂了。”   “是。”   胡霜把紙堆放下拿了把剪刀壓住最上麵的紙,轉身將兩片簾子係緊了,洶湧的風一下被隔絕在外,卻還是能傳來將士的高呼,“不歸士,無生人,千秋功業,千秋頌!”   一陣喧大的酒碗碎裂之聲將女子心頭震得一顫,失手剪到了自己的食指,血液立馬滴落印紅了土紙,胡霜看著嚇了一跳。   “主子,你怎麼了!?這都剪到肉了。”   胡霜急忙從床邊匣子裡取藥,一邊拿藥一邊扯過女子的左手,“主子你放著吧,這些我來。”   女子似乎並沒有聽見胡霜的聲音隻是轉頭看著被係緊的帳簾不語,胡霜將傷藥敷上後從懷裡拿出帕子往上包紮。   帳外有將士行走整齊的步伐聲,噌噌震震,聲音漸微,似乎是在離他們遠去,到最後隻有零星幾聲踩踏聲裹在簌簌的風聲裡。   胡霜下手重了些才惹得女子回神的呼痛,“痛,輕點。”   “主子,你在想什麼呢,這般出神。”   女子看著被包紮的嬰拳大小的食指有些哭笑不得,開口道:“胡霜。”   “嗯,奴婢在呢。”   女子停住了一下,盯著那堆土紙沒有去看胡霜的眼睛,“胡霜,你怕嗎?”   “主子你在說什麼呢?”   “胡霜,你怕我嗎?”   女子似是鼓足了勇氣抬頭與立在自己身前的胡霜對視著問道:“我讓那三千將士以身做土去填江,去做那荊水江的人肉橋,讓乾軍十多萬將士踩著他們的戰友的屍體去攻城。”   “我……我將人命視如了死物,我這人如此無情無義,你怕不怕我?怕不怕有一天我也會這般對你?”   胡霜將女子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主子,我看你呀,明明是怕我。”   女子黛眉微微擰起,有些不解,“我怕你什麼?”   胡霜漏齒笑出聲來,“主子這麼問就是怕我離開你呀。”   女子聽她玩笑,這才鬆開眉頭將被包裹的手抽出去推胡霜的腦袋,“你呀,真是笨。”   胡霜一嗔,隨後將案上的剪子拿起,去裁剛剛女子沒有裁完的土紙,邊裁邊說:“主子,我知道,在這亂世裡人是不能被叫做的人,鬼也不能叫做鬼,就算主子不讓他們去填那荊水江,他們也遲早死在某個戰場裡,結果都是一樣。與其讓所有將士吸著百姓身上的血在這裡拖延開戰,倒不如速戰速決將這場仗打勝打得漂亮,讓他們每個陷陣之士都死得其所,受人尊敬。”   女子沒有答話,她看著胡霜利落地將土紙一張張裁好,頓時惱恨自己手拙裁了半天才小遝。   胡霜裁著土紙轉頭問那女子,“不過主子,我其實有一點不明白,這三千將士為何不從新入編的申國兵士裡挑,此次出征伐冀,他們申國人不與我們齊心也隻能做些後勤之事,要我說還不如從他們裡麵挑個三千人去填那荊水江。”   女子右手重新拿起一把銹色的剪子,曲起受傷的左手食指,別扭的開始裁紙,“胡霜,你沒有聽到杜大帥後麵說的話?”   “我當時一心給主子包紮去了,沒仔細聽。”   “杜大帥說:凡入我軍營者皆為乾人,以功論賞,不分出身。”   “大帥是還想用那些申國人?”   女子停下手裡的動作看著胡霜,“再多想想。”   “我們雖然遠在荊水江但一舉一動莫不牽動到朝堂。”   胡霜皺著眉頭有些不解,看自家主子正啄著笑意看著自己,臉上一躁抓耳撓腮一陣後突然哎呀一聲,“杜大帥莫非是在試探君上?!”   “滅申之後君上屠了申國三姓貴族,其他舊臣也被關在了掖庭,申國舊臣中的歷朝乃當世五大名臣之一,他受君上看重卻不肯再入乾國朝堂,虧得君上看重歷朝才連帶著沒有再動那群舊臣,可我記得主子說過,歷朝不肯侍乾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肯,那些舊臣們隻是畏懼君上的雷霆手段不敢輕舉妄動,因此他們寧可先窩在掖庭裡活著也不敢隨意的往外冒頭。”   “現在大帥不選申軍填江,君上屆時必然知道大帥想留用申軍,所以我猜大帥此舉主要是想試試君上對這些申國人的態度,若是大帥此舉若是得了君上處罰那就是說掖庭裡的申國舊臣沒有任何出仕的可能。”   女子的眼中全是贊賞,“是個聰明孩子。”   女子將手中裁完的土紙堆好,接著說道:“如今乾軍裡必定有那些舊臣的眼線,這些申國人是生是死最後還得看君上對此事的態度。”   “主子教得好。”   胡霜得了誇心裡得意,裁紙的手腳也跟著輕快起來,身子忍不住左右晃起像個歡喜的小麻雀,“隻是大帥心思何時變得這般玲瓏了,讓奴婢有些吃驚。”   女子聽了搖了搖頭,“胡霜,這不是杜帥心思玲瓏,他隻是真的愛兵、惜兵,他不想隨意的糟蹋那五萬申兵。申兵善弓弩,我們在他們手底下吃過的虧你是知道的。君上殺了那麼多申國人,他們對乾國有厚怨,正常。”   “可現在杜帥想用他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若他們不能一心一意向著大乾,那這五萬申兵就是農夫懷裡毒蛇,隨時能反咬一口。”   “乾國與冀國隔山隔水君上又不是不知道,五萬兵馬的糧草供應更不是一星半點,這麼大的開支拿去養一群不能用的毒蛇怎麼都不劃算。你一個小丫頭都知道填江的人要從他們裡麵選,你就沒有想過君上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他們活?”   一陣涼意瞬間爬上胡霜的脊骨,剛剛女子的那番話讓她細思極恐,恐懼她做為一個局外人的心思竟也能一同被拿捏在君上的計策裡。   原先她以為君上並入申軍是為了壯大軍威,恐攝冀國,她從沒想過君上此舉隻是簡單的想殺了這五萬人,合情合理的殺了這五萬不向他順服的人還能不沾半點惡名,這樣厲害的心思讓胡霜不敢再深究,隻是徒然的捏緊了手中的土紙。   “那主子同意大帥這麼做,是看中了申國?”   “既然掖庭裡的人想往外冒,我自然的給他們遞個梯子。”   女子嘆了口氣,若不是她手中無人也不想如此作為。   胡霜的額頭冒出幾顆冷汗,‘可是主子,保下申國的兵恐怕也會惹來君上的·······猜忌。”   “你說君上讓我們剛過除夕就舉兵伐冀,天寒地凍從來都是兵家之忌,可偏偏君上連下三道詔令催促我等發兵,君上的心思裡存的到底是什麼?”   胡霜沒有答話,隻是抬手抹掉裡額頭上的冷汗,有些抖著聲音的說道,“可君上給大帥封了武昭侯。”   女子專心的裁著土紙,“我也希望我猜測的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