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韓丕白又起了高熱,五臟六腑像被搗碎了般折磨,他陷入了無限下墜的夢魘裡,強烈的失重感讓他忍不住掙紮,他的夢裡總是無盡的黑,沒有顏色的虛無,沒有任何可怕的畫麵反而顯得可怕。 突然他察覺腳掌處傳來一瞬清涼,那種沉淪夢魘的渾濁感才漸漸散去,他費力睜眼,就隻見一個身影在他床邊替他擦試著腳掌,白日裡他光腳行地查看營帳時踩上了不少泥漬,他想張口說話嗓子卻被扯著,澀的發疼,喘上幾口氣後才能吐出字來,“伯…仁。” 伯仁見他醒了,並不計仇的貼身過去聽他說什麼,“怎麼了。” “別…別碰我。” “為何?你是黃花閨女不成,我給你擦個腳難不成還能玷汙你清白了?” 少女的眼裡亮晶晶的,坦漏出韓丕白不曾預料的真誠,不敢直視這樣的真誠。 “別…碰。” 韓丕白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冒死前來就是想打通伯仁這條路的,如今似乎可行,可他卻突然不想走這條路了,他不想與這人靠近。 “好,反正已經擦乾凈了。” 韓丕白的冷汗打濕了烏發,粘在他蒼白的臉上,兩色鮮明。 人在虛弱時都會釋放出柔軟無害的氣息,可韓丕白不一樣,平日裡瞧著溫順純良,可一到受傷虛弱的時候他才會把隱藏的刺全部展露出來,誰靠近一步就紮誰。 “走…走開!” 伯仁無奈的下去煎藥,她沒見過病的快死了的人還能這麼倔的。 見她離開韓丕白才將忍了半天的酸水吐了出來,他忍得艱難,鼻尖冒出的汗水順著他的動作滑落在了地上,帶出一片濕痕。 他嘲笑自己的自負,這場計劃的刺殺裡他獨獨忘記了考慮自己這副破爛的身體,一場突如其來的病就能結束他多年的努力,他的身體在下墜,他感覺自己要死了,他這樣的人死後也隻會去受那人人畏懼的地獄之刑。 可明明人間與地獄無異,他偏偏還就是不想死,他在泥潭裡掙紮了那麼多年圖的可不是這樣的結果,他想活下去…… 伯仁煎好藥端進帳中時,見韓丕白一半的身子漏出被子,床下一片汙穢,唯一看得過去的也隻有床上那張病態的臉,伯仁對於這人奇怪的抗拒有些無奈,又慶幸這人暈了過去她好照顧。 伯仁早想將這人丟出荊水江填江了,可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後將人從床上抱起灌藥,接著又收拾了這一片狼籍,一夜沒睡。 乾軍帥帳 早春雨不停,出年重增衣。 玄宴入帳時也並未著甲,披著厚厚的狐裘,金玉冠上綴著紅絲絳,蒼白的臉色漏出些許頹唐,他不像一個帶兵打仗的將領更像京城裡孱弱的病公子,他態度溫和的向杜佚作揖,“杜大帥,我玄國尊乾,日前就有意獻五萬精兵助乾滅冀,隻求乾國得勝能善待我國,我國子民也願世代向乾朝貢,不知大帥這邊考慮得如何。” 杜佚不漏神色回了玄宴一禮,“公子宴,這是玄君的意思嗎。” 玄宴身邊的近衛喋涅聽了這話心裡不服,這杜佚是想說他家太子是私自改詔將玄兵送給乾軍嗎?剛想出聲回擊,玄宴就接過了話。 “哈哈,杜帥盡管放心,玄宴承蒙父皇厚愛多年,一言一行無一不是遵從父皇的意思。” 他狐裘上的絨毛貼臉,玄宴咳嗽了兩聲,喋涅立馬上前遞藥,玄宴看著遞過來的藥丸皺著眉頭不接,這藥好苦,他不想吃。 杜佚瞧著玄宴同上次一樣蒼白的臉色,心裡狐疑不漏,“既然玄國如此誠心,那太子就將五萬將士的糧草一並給了吧。” 玄晏心頭一頓,這老狐貍到這裡了還想刮他油水,“自然,我玄國的兵自然玄國養。” 近衛遞的手酸,舉著藥匣的手發起了抖,杜佚瞧著這一幕忍不住開口道:“太子抱恙?” “哎說起這事我是一肚子的火,一路千裡迢迢的奔波弄得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這邊塞苦寒簡直不是人待的,我也就是昨日夜起時吹了風,感染了些風寒。” “倒是勞杜帥掛心。” 華詡瞧了眼還舉著的藥匣的喋涅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斜了他一眼,從懷裡掏出了一包油紙,打開後裡麵是一個個塗著糖霜的蜜餞。 玄宴聞著甜味才贊賞的看了眼遞過蜜餞的華詡,伸出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蜜餞吃了下去後才不情不願的吃了那顆黑色的苦藥丸。 杜佚沒放過這位玄國太子臉上的任何表情,“太子輔國定是不易,不如快些將玄國五萬兵馬糧草交接完,讓太子早些休息。” “好了好了,這是五萬大軍的兵符,這就交給大帥。至於這糧草可能得等明日才能送來。” 玄宴遞過的兵符還沾著些糖霜,杜佚好笑的接了下來,調笑著說道:“公子宴明年才至及冠吧。” 玄宴有捏起一塊蜜餞應付的嗯了一聲,左右張望了幾下開口問道:“杜帥帳中怎麼沒見到貴國軍師呢?” “軍師不巧也感了風寒,今日告了病假。” 玄宴將近衛手中的藥匣拿過興致勃勃的說道:“那正好,我這裡還有些藥便全贈給伯仁軍師吧。” “我替軍師謝過太子宴贈藥,不過軍師這幾日都謝絕了看望,不如我替太子宴轉交給軍師吧。” 玄宴笑著將藥匣遞給了杜佚,“那就麻煩大帥了。” “事情差不多了,這些將士交給大帥我也該回玄國向父皇復命了。” “那我派人送送太子。” 杜佚朝著身側一人說道:“常琰送送太子宴。” 玄宴矜貴的抬了抬手,“不必了,我這來時也沒人相迎,走時就更不必相送了。” “隻是囑咐杜帥一句,我交給乾國的可是我玄國最重要的軍隊,他們均可以一擋十,我國心誠也望乾國得勝後可不要食言就好。” “這是自然。” 杜佚身後常琰見玄使出了帥帳便立馬提起了還陷在胥嶺過不來的攻城器械,“大帥,那陷在胥嶺的攻城器械一直沒到,現在陰雨前線還未開戰需要末將帶支人馬去將其抬回嗎?” “抬?你想靠人力把那些東西從胥嶺抬到臨江原嗎?” “是,胥嶺離臨江原的腳程太長,前段日子派去胥嶺伐木造械的將士算了下從胥嶺伐木運到臨江原建造器械的時間起碼需要月餘,末將覺得這會木匠的人一時也是增加不出的,但是有力氣的人卻是一大把,不如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器械搬到前線來。” “既是如此那你就帶兩千人馬去將這東西盡快抬到臨江原。” “末將領命。” 韓丕白醒來時看到少女柔荑般白嫩的手正握著自己的手,他似是被燙到一般立馬抽了出來,這一動作也立馬驚醒了伯仁,少女杏眼間水霧朦朧,嘟囔了句,“醒了?” 韓丕白這才察覺自己反應過大,掩蓋了眼中情緒,“嗯。” “我去給你倒杯水。” “你什麼時候放了我?” “你這是做俘虜的態度?” “你既不想殺我,不就是打算放了我嗎?” “放了你,你能走回荊水城?” “能。” 伯仁實在對韓丕白這股倔勁不理解,“你明明全身是傷又重病未愈,你怎麼走回去。” “不用你管。” 伯仁明顯被他的態度激怒將水直接兌上韓丕白的唇,迫使韓丕白喝了下去,“你回去找死?” “據我所知你來刺殺我可是無令之行,你作為一軍將領如此草莽行事,那韓重山能放過你?” 韓丕白皺眉將伯仁的手推開,“我說了你不用管我。” “我管你又如何?” “伯仁軍師這是什麼計策?這般親身貼心照料,讓我實在是受寵若驚。” “那韓將軍又是什麼計策?冒著殺頭的風險佯裝刺殺來接近我,又在我麵前演一出忠君愛國的戲碼,叫我看得好生精彩。” 韓丕白見少女將杯子重重一砸放在了案桌上,知道她真的動了怒。 “放我走。” “後日巳時三刻我會送你走!”少女一刻不呆的離開了大帳。 看她離開了韓丕白才安心的閉上了眼。 厭惡,這種情緒強烈的充斥在他的身體裡,韓丕白不知為何他會本能的厭惡著伯仁的一切,明明他多年茍活早就練會了喜惡不示於人的本領,可隻要一對上伯仁,他那張溫順的假麵就戴不上,隻想將人從身邊快些趕走,可他不該這樣,這不像他。 李壬上一戰得了個三級爵,吃食裡多加了一碟豬肉,就算如此領菜時他都被推推搡搡擠得喘不過氣來。 突然聽到有人說乾軍那邊遞來消息說今日午時放韓丕白歸營,一時激動得顧不得領吃食了,隻想找圓悟一起慶祝,端著原本的半碗水粥還沒走出幾步就聽急匆匆的人從營外跑來說,“不好了,我看到中將軍殷樹華在城門增派了數十弓箭手,今日時將軍回營的日子他這舉動不會就是想殺了咱將軍吧!” “這不就是明著要殺咱將軍嗎?” “什麼!” 李壬手中的粥碟頓時落地,腦子一熱的飛快邁步往營口跑,圓悟瞧著不對立馬從人堆裡擠了出來喝住李壬,“李壬,你給我站住!” 李壬回頭見到了那和尚,圓悟的頭上長出了不少頭發短刺短刺的豎在腦袋上,“李壬,你去哪?” “去城門。” “不必去,你跟我來。” “為什麼不必去,乾軍那邊說的是將軍午時回營,現在離午時隻差一刻,殷樹華此舉就是要殺了將軍,我不去求,將軍必死無疑。” “我說了,你聽我的,你跟我過來我能保證將軍無恙。” 圓悟轉身又對著眾人說道:“大家不必驚慌,將軍午時必會安全回營,該吃該喝照常就是。” 因為荊水江一戰他們也多少認了韓丕白這個將軍,聽到韓丕白會被射殺才擔心起這個少年將軍。 平日裡圓悟在營中也有些威望,眾人聽圓悟這話心裡也有些安心。 李壬不知圓悟有什麼辦法救人,每次這和尚做什麼都不直說,他心裡有些氣但是此時又不好發作,隻能跟著圓悟進了沒人的帳中。 李壬一進來就開始吐槽,“說實話你當初是不是知道將軍是要去刺乾的?” “是。” “既然將軍要去刺殺伯仁我去攔著你為何還不讓,現在出事了你說怎麼辦?” 圓悟放下手中的吃食回道,“阿彌陀佛,誰說出事了。” “那殷樹華要殺將軍!你說這不是出事了什麼才是出事了!” “你小聲點,中將軍的名諱是隨便叫的嗎?想救將軍就坐下聽我講。” 李壬見圓悟說救人就忍著急躁坐了下來,“你快說怎麼救。” “殷樹華去城門安排弓箭手,你說他有大帥的調令嗎?” “我怎麼知道!” “唉,你這腦子。” “他沒調令的,巳時三刻大帥有寢睡的習慣,你說他為何挑了此時安排這些?想想就知道他是想避開大帥直接殺了將軍後再做請罪。” “那不更得去救了?” “不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殷樹華之所以想殺韓丕白,是因為他是韓重山嫡子韓之的人,將軍領著我們勝了乾軍首戰,他隻是擔心將軍會動搖韓之的地位,所以才恨不能除之後快。” “你怎麼知道他是韓之的人。” 圓悟給了李壬一個眼神,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他一個軍中之人,他做的手腳怎能瞞過大帥,韓之是嫡子得韓重山看重不假,但是誰能容忍自己的人對別人衷心?哪怕這人是自己的兒子那也會易生嫌隙,所以他今日派人截殺韓丕白必不能成。” “怎麼就不能成了,不是傳言大帥還要送咱將軍送回韓府嗎?大帥如此不喜將軍必然不會多管他的生死。” “就算要殺,現在也不是殺將軍的時候,上次出營我就安排了後招防止殷樹華動手。” “況且下一戰還不知道乾軍會何時進攻,韓重要是山失了韓丕白就等於自損實力,他手底下的那群沽名釣譽之輩裡估計難得挑不出一個能擊退乾軍的人。” “什麼後招,我怎麼不知?” “你一直都知道啊,這幾天你還參與了不少呢,你還是吃飯吧,到了午時將軍就自然回來了。” “到底什麼後招?” “你吃完了不就知曉了?” 李壬將信將疑地端起了了碗筷,可看著碗裡混著一個塊石子也沒了心思吃飯,“你當日為何攔住我不讓將軍去刺殺伯仁,平白無故多了這些事端。” “是試探也是決斷。” 李壬氣得直接扔了手中碗筷,“這都什麼和什麼!” “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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