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平跟在蔡澤身後，重新回到剛剛的宮殿，進去之前，再次看了蔡澤一眼。 　　蔡澤仿佛看出了仲平的擔憂，頓時笑道： 　　“平弟，王上心胸寬廣，可以大膽的說，王上不會因言怪罪。” 　　仲平微微點頭，心情放鬆了一丟丟，跟著侍衛進入宮殿。 　　宮殿大門關閉，蔡澤沒有回去，反而是站在外麵，雙手背後等了起來。 　　仲平進入宮殿後，按照蔡澤的指示，站在既定位置，對著床上的身影躬身揖禮： 　　“趙人仲平，拜見王上。” 　　第一時間沒聽到回應，仲平心中也不著急，來之前，蔡澤已經將需要注意的全都告訴他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秦王說話很慢，需要耐心等待。 　　果然，等了十幾秒，床上這才傳出緩慢地聲音： 　　“起來吧，不必多禮，來人，賜先生座。” 　　“謝王上。” 　　跪坐在墊子上，仲平心中一喜，看來等會是要長篇大論。 　　又等了十幾秒，秦王這才說道： 　　“聽聞先生所學，乃是太平之法，不知在先生看來，商君之法，有何弊端？” 　　仲平深吸一口氣，心中警覺，大問題來了。 　　這個問題要是回答不好，估計他會被立馬趕出秦國。 　　神經緊繃，仲平開始緩緩說道： 　　“王上，到秦之後，仲平悉心研習商君之法，其中涵蓋《去彊》、《開塞》、《弱民》、《墾令》、《更法》、《農戰》等多篇論著。” 　　“仲平之見，商君之法，其核心理念可歸納為數端：” 　　“一者，重刑。以嚴刑峻法，令民畏而遠之，不犯上作亂，保國家之安定。” 　　“二者，弱民。弱其民，使不得私聚兵器，蓄積力量，以免其有逆誌，動搖國本。” 　　“三者，賞罰。民以力行功，國依法賞罰，使民知所勉，而不敢懈怠。” 　　“四者，抑商。商賈之人，往往富甲一方，若不加以節製，恐其勢力膨脹，影響國家大計。” 　　“五者，禁旅。禁止私人旅行，以防細作潛入，探聽國家機密，損害國家安全。” 　　“六者，農戰。鼓勵農耕與兵戰，使國民既有衣食之安，又能隨時備戰，保家衛國。” 　　“七者，連坐。一家有罪，連及其親，是以民皆畏法而不敢犯，欲以維治安定，弭亂於未萌。” 　　“八者，禁私學。禁民間私設學宮，講學傳道，官學得立，以正學問，統一思想，使民知所守，不至流於邪途。” 　　“九者，開源節流。開疆拓土，增廣財源，節用省費，以備不時之需，確保國庫充盈，國用不匱。” 　　“此九者，乃商君之法之大旨，各有深意，皆為治國安民之策。” 　　說完，仲平停頓片刻，感覺秦王理解完後，這才繼續說起商君之法的弊端： 　　“其中思想，有些可延用千年萬年，但其中一些，需要應時而變。” 　　“例如，連坐與禁私學兩策。” 　　“百年前，秦國人治，無法以定，國勢衰弱，民間紛爭，私鬥不絕，商君鑒此，故設連坐之法，欲以速定國民，穩固國家。” 　　“禁私學，乃因他國之學士，借加入秦國之名，實為潛入秦境，遊說秦民，使民自願離秦，歸附他國，以達弱秦之效。” 　　“此二策，施行之後，秦之百姓私鬥者減，離秦之士民亦減，確實達到穩固國家之效。” 　　“但這兩策皆是應時而立，背藏無窮之禍。” 　　“連坐之法，讓秦民互相監視，互相告發，從而讓全國百姓時刻處在互相猜疑的恐怖之中，百姓無一日之寧。” 　　“禁止私學，秦滅舊貴，讓新法當立，今日之策，禍患未顯，但天下一統之後，比舊貴族更有權勢，更有禍端的新貴族必定會再次興起。” 　　“民間無私塾，官商皆有財權，子嗣皆得以習文習武，這就會導致官員世襲，底層黔首將永無出頭之日。” 　　“官員的子女還是官員，農民的子女還是農民，商人的子女可官可民，這種狀況，恐怕會導致底層百姓舉旗造反，推翻舊國，建立新國，以求得自身利益。” 　　“王上，這隻是這兩策的弊端，其他例如抑商、禁旅、重刑、弱民之策，皆後患無窮。” 　　說完，仲平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後，重重地說道： 　　“秦若想統一天下，沿襲萬年，必須變法，也不得不變法！” 　　說完，仲平便不再出聲，等著秦王定奪。 　　是龍是蟲，就看當下秦王的想法了。 　　不過，秦王的聲音仲平沒有聽到，反倒是聽到了旁邊侍者的驚呼聲音。 　　“王上，王上！不可起身啊！” 　　仲平立馬抬頭，就看到秦王正在努力地從床上臥起。 　　等到侍者攙扶著，秦王坐起來後，仲平也是終於看到了秦王的長相。 　　體態蒼老，形如枯槁，嘴唇發白，麵色憔悴，發灰的頭發披散在身，身穿白衣，頭上係著一根孝布。 　　將死之相！ 　　仲平心中震驚，找書苑 wｗw.ｚhaｏsｈuyuan．coｍ在秦王的視線還沒轉過來前，連忙低頭，再次對秦王躬身，大聲道： 　　“王上萬年。” 　　被侍者攙扶著，秦王重重地喘氣，片刻平緩過後，這才聲音低微地說道： 　　“萬年？寡人也想萬年，但世間，哪有人真的萬年？唉。” 　　停頓片刻，秦王再次說道： 　　“仲平先生，恕寡人無法起身行禮。” 　　仲平一聽，心中頓時震驚。 　　“王上說笑，仲平無能無德，當不起王上大禮。” 　　“好了，起來吧，無須多禮。” 　　聽到這句，仲平這才起身，但心中還是有點忐忑。 　　因為他有些猜不中秦王的想法。 　　給他行禮？ 　　這是乾什麼？ 　　意思是說秦國接受不住他這種大才？ 　　還是說聽完自己的說辭，秦王心中欣賞，這才行禮？ 　　仲平心裡緊張地等待秦王的宣判。 　　沒過一會兒，仲平就聽到秦王顫巍巍地說道： 　　“先生，靠近寡人一些。” 　　仲平疑惑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 　　等到仲平到達秦王身邊的時候，秦王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抓住了仲平的雙手。 　　仲平眼中飽含震驚，看著秦王緊握自己雙手，有些不知所措。 　　抓住仲平雙手後，秦王雙眼睜大，仔細地看著仲平，激動而緩慢地說道： 　　“先生，寡人今日一見，方知世間竟有先生這般經世之才。” 　　“若我年輕二十年，必與先生再創孝公商君之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