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來了很多人,都是站著的,陽臺的地方擺了一個水晶棺,棺裡躺著的是我公公,沒錯,他們是來參加我公公葬禮的,屋裡的哀樂放的並不大,因為怕給鄰居帶來困擾。我的屋裡還算安靜,人不多,因為我懷著五個多月的身孕,肚子裡的是我的第二個孩子,老大是個兒子,現在在我姐姐家,因為不到三歲,這種情況他不在家最好,也顧不上他了。我老公是獨子,葬禮他和婆婆還有公公的兄弟姐妹一起操辦,但對他來說無疑就像是天塌了。接著門又開了,來的是一個高個子,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身後還有一位穿黑色呢子大衣,內搭白色毛衣的女人,他們是夫妻。男的是我丈夫顧凱的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這對夫妻行了禮之後來到我這裡,看看情況,他朋友見到我說了句:顧凱的命還真是苦,我苦笑的認同,自從跟他結婚後,我們倆的命運已經同步了不是嗎?他命苦,為什麼這麼說,那是因為如今的媽是後媽,他的生母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雖然有後媽,但後媽畢竟是後媽,無法抹去他心中的種種,他的命運如此捉弄他,而我隻想陪著他。 就在我公公離世後第十一個月的時候,我也收到了我命運的改變書,我的母親死了,在一個一如即往的早上傳來的,電話是我弟弟打來的,這件事突然的讓我對弟弟的話半信半疑,覺得是在開玩笑,我媽媽她身體那麼好,半個多月前我還見他了,怎麼可能?無數的畫麵都告訴我不可能。那天早上我正在逗小老二玩,因為那天特別的冷,我們沒有出去的打算,我丈夫一如既往的去找他的朋友聊天了,這也是我丈夫的習慣,他一項不喜歡在家裡待著,不是去聊天就是去打牌,就是去喝酒,有時候即使到飯點也見不到他,每每我們都睡的深沉的時候他才回家來。說回來,我弟弟打過電話後我就趕緊打給了我老公,打了幾個都無人接聽,我隻能跑去他朋友家找,那種半信半疑,卻又害怕那就是事實,讓我在跑的過程中幾欲絆倒,我喘著粗氣告訴他,他的反應跟我一樣,可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啊?但還是駕車去了,那十分鐘的路程突然覺得好慢長,到了地方,我匆匆下車,看見一輛救護車停在大門口,我又往裡走,先說一下,我父母是租的別人的房子,這個房子是家屬院中的一個,救護車停在公共廁所前麵一點,想要進家屬院還得進一個磚砌成的門洞,進去後裡麵有兩排小院,他們住在第二排,我剛走到門洞就碰見了我姐夫,我是笑著對他說的話,想想當時真是打臉,主要還是來自懷疑,我疑惑的問:“咱媽呢?”我姐夫說:“他在救護車上,你去看看吧。”好吧,按我當時的想法,就是救護車和搶救無疑了。我上了車,並沒有看見在搶救,就看見車的左側床上有一個裹著我媽曾經蓋過的淺藍色花紋白色打底的被子的人,她的頭發淩亂,長著和我媽一樣的臉,她的眼睛緊閉著,嘴唇有點發紫,表情很慈祥,這是我媽?我……我不敢去觸碰她的臉,我看見她的手在外麵掛著,但是我特別害怕,我都不敢把她掛著的那隻手塞進被子,但我還是去握了,那可真是冰涼啊,在原本就零下十一度的溫度裡又降了十幾度,不,降了二十幾度。我哽咽著問醫生她是怎麼死的,醫生說不知道到底死於什麼病,我們來的時候就沒救了,好吧,到底怎麼回事,我的眼淚在眼睛裡打轉,但完全哭不出來。“原本我是想來看你的,可奈何這個冬天太冷了,小老二受不了,我沒來,你倒先走了,不過也好,你這一輩子過的太苦了,如今以後再也不用受苦了”,腦袋裡亂的都要炸了,突然耳邊傳來了一句冷冷的話:先別哭呢,趕快去商量你媽往哪拉呢,總不能一直放車上,我們還有事。我糊裡糊塗踉踉蹌蹌下了車,也確定了一個事實,我媽她,真的死了,這輩子她真的一次醫院都沒住過,她死了。事情發生了,還有很多事要做,那時候大概十點多,我進了屋,看見我姐和姑姑,其它的人我不記得也沒注意,他們在商量怎麼辦,我好歹是剛經歷過喪禮的人,不知道往哪拉,那就拉到老家吧,房東是不允許在人家家操辦的,然後讓顧凱去接上工的爸爸回老家,姑姑囑咐顧凱一定要說媽媽生病了,不然怕他老人家受不住,已經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了,然後我們在屋裡收拾很多好一點的我媽媽曾經穿過的衣物,她一生節儉,好衣服一點都不多,我們追憶著從前,為了撫養我們姐弟三個他們真的受了很多苦,因為錢難掙,我爸就很在乎錢,他們這一輩子一個新的電視都沒買過,就別說洗衣機什麼的了。為什麼說我媽苦,那是因為她丈夫是一個大男子主義極強的人,很嚴厲,對我們,對她都一樣,因為沒錢就把錢看的很重,總會因為買了些糊口以外的東西而吵架;因為嚴厲,總會因為沒有和了她丈夫的意願而吵架,受傷的人也總是她,我們上學的時候他們過的真的很苦很苦。她的人生顯然已經結束,在這世間存留的除了別人腦海裡的記憶,其他的都通通帶走了,包括了她的苦難。縱使一個人的人生盡是奔波勞碌,縱使是在泥潭裡的行走般艱難,縱使隻有百分之一的幸福感,但隻要活著,就必須義無反顧的往前走,雖然她沒有成就,但就她苦難且並未退縮的人生來說她已經贏了,在這個世上也一定有千千萬萬個像她一樣的普通人。事發突然,葬禮過程是糊裡糊塗的,結果是已經結束了,事情很冗長,但每一個都不多餘。小老二那時剛出生五個多月,被迫去鄉下,又是天寒地凍,又得喝我悲傷情緒下的毒奶,很多事不是必須那樣,但又不得不那樣,難為小老二了,兩次五個多月,兩次葬禮。 遺憾嗎?怎麼會不呢?要知道在我媽去世那天的前天,晚上八點多我媽給我打去了一通電話,時間很短,內容是關心我是不是挺好的,我回答說挺好的,就又忙我手頭的事了。說遺憾,還挺多的,遺憾我沒有跟他在電話裡多說兩句話,遺憾不應該因為孩子太小而沒有看望她,遺憾她去世時不在他身邊,遺憾之前沒有給他買貴點的衣服,現在是遺憾再多也無濟於事了。我發現一個規律,溫柔的人總是被別人忽視,而是去討好那些脾氣不好,會引來爆炸的人。我媽她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所以總是被忽視,而我忽視了我媽,卻去討好我的婆婆了。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傷害特別大,而傷害人的那個人卻全然不以為事。對受傷害的那個人來說還真是難以消受。 人去世後總是要辦葬禮的,然後讓之前認識的親朋好友來上禮,這是習俗。我母親也一樣,過後不久有一天,我丈夫去請那些在葬禮當天到來上禮的他的朋友去了,我怕他喝多了,他一遇到傷心事或開心事準會喝多,喝多了上吐下瀉,有時候還會找我上政治課。不料我打電話時他已經喝多了。我丈夫也是一個大男子主義,再加上他並不順利美滿的經歷,而我恰恰是看中了他不平常的經歷,覺得他會是一個踏實、懂得照顧人、會愛人的男人,但婚後才發現不是這樣的,他要做什麼可以從來不跟家裡人商量,好的壞的女人通通必須接受,他還覺得女人就應該洗衣服做飯帶孩子,照顧她丈夫的衣食起居,包括內衣襪子通通扔給她,這是她該做的,而他自己就可以高枕無憂想乾嘛乾嘛了,你跟他講理,他說你是抬杠,說跟你說話永遠說不到一塊去,說我永遠都活在我自己的世界裡。他帶著他的朋友吃完飯又去k歌,可能是我在悲傷之中還沒過來,介意他如此享樂,說了兩句,結果我等來的卻是一句五雷轟頂的話,在悲痛的基礎上更加悲痛,他說我母親的葬禮多虧了他操辦?才能辦的那麼好?我質問他做了什麼貢獻了,覺得自己那麼偉大,我還要感謝他?結果是因為他請來了那麼多他的朋友參加了葬禮?!為什麼他永遠都那麼自以為是,我的難過已經無法形容,歇斯底裡四個字都太輕了,難過的讓我想往外跑,外麵下著雨,我跑了出去,漫無目的的走,真的無處可去,我不想讓我的悲傷去攪渾了別人的和諧,不想讓我的悲傷讓別人更悲傷,我恨不得拿一把刀剜出我的心臟,或者殺了自己去告慰自己的母親,感謝自己嫁了一個好丈夫,她才入土,就有人邀功了!真的太痛了,痛卻無法大哭,怕大哭會打破世界的和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後卻因為漲奶才想起還有個要吃奶的孩子,他不能沒有我,我不得不回去了。想著顧凱他不陪我,不幫我帶孩子就算了,為什麼他總是喝多了就可以說一些不用負責的話,難道喝多了殺了人就可以不判刑嗎?顯然不可以啊!可他卻可以一次一次的刺痛我,我的腦子已經沒有別的彎可以讓我轉出來,去理解他是酒後失言,喝高的經歷我也有啊,腦子是清醒著把自己的成就和失敗放大了而已,可他總是那麼高傲,無論何時做錯了事都可以風輕雲淡,然後把後果轉移到我身上,都是因為我沒有理解他喝多了說的話,還要怪我一個正常人怎麼會因為別人喝多了說的話而惱怒。我無法忘記他說的那句話:我母親的葬禮多虧了他的操辦。但我忍了,因為他畢竟也是個可憐人,畢竟這個家還需要我。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四年了,我命苦的母親已經悄無聲息的死在了廁所裡,他的死就像她的人一樣溫柔而被忽視著,不過好在當有人發現她時,卻讓那麼幾個人為了她的死而感到窒息。我的苦難還在持續著,一個接一個的沒有喘息的機會,而這個事件是我第一次恨一個人,雖然現在不恨了,但在內心卻無法消融,可能是我太記仇了吧。為什麼承受這麼多痛苦還在堅守陣地呢?原因是我沒有錢,沒有立足之本啊!如果有一天我可以選擇,那我一定選擇如何能讓自己過的更好,更幸福;更是看透了人生的本質,就像是一場並不平整的馬拉鬆,無數的山峰需要你去踏足,一山更比一山高,隻是你站的位置不同,最終收獲也不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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