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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浪之聲 作家石寧 4885 字 8個月前

我是在期末典禮後的第二天準備回家的,天下著小雨、又濕又冷,我乘坐公交回到北山鎮,102路公交的最後一站是北山鎮文體中心,這幾年在廣信集團的投資下,鄉鎮發展較快,因此有了一塊文體廣場,其旁邊則是公交車站,廣場上有一處比較出名的雕塑,是王廣信坐在一張椅子上,側前方擺著一張同樣的空椅子,目前已經成了最火熱的打卡地點,凡是附近有經商的,都會來這空椅子上坐一下沾沾“財氣”,更有人不遠萬裡過來,隻為在這和王董麵對麵“交談”。   到鎮上走二十分鐘到家,家裡父親正坐在門前做椅子,父親是一位老手藝人,往年過年前鎮上各地總有人來找他打幾把新椅子,但隨著這些年的發展,大家漸漸都去家具市場買椅子,慢慢的就沒人來了,多年前他曾想把這門手藝傳授給我,但我那時年紀尚小,等到我長大,卻再也沒人上門買椅子了,我跟著出去打工就沒再想這回事,每逢過年回家,還是會見到他一個人在那鋸木頭,折竹條,這次回來又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打椅子,看著他那日漸增多的白發,與那骨節粗壯全是硬繭的手指,不禁讓我心中感覺到一絲酸楚。   “爸。”我輕輕地叫了一聲。   他抬頭看向我,驚喜道:“回來啦!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你這過年了有時間就休息休息,或者出門和人打牌也行,家裡椅子也夠用了啊。”我看向他說。   “好、好。”他點著頭,但表情很是失落地說,“這麼多年養成習慣了,也不敢把這門手藝丟了,萬一誰家需要呢,前天村頭老李還過來說就我紮的這個結實耐用,多少年都不會壞。”   我心想這是父親年輕時引以為傲的手藝,不管時代怎樣改變,老手藝人依然堅守著初心,在乾這活時,他神情專注,完全沉浸於其中。在外人看來,也許這隻是一個在今日沒有多大用處的手藝,但對於他,這已經完全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就如現在年輕人早上起床摸不到手機心裡就不踏實一樣,那斧頭竹片跟他的生命緊緊相係,不可分割。   我走上前幫他扶住椅子,以方便他固定凳子腿,看到我上前幫忙,他欣慰地笑了,但要我學習這門手藝的話,他卻再也不會說了。   “媽呢?不在家嗎?”我問他。   他一邊忙活,一邊說:“她啊,這陣子都在鎮上排練節目,今年說什麼王廣信會給鄉親們發一些慰問禮,她們這些人就自發組織說要表演幾個節目給大老板看看,要我說,人家老板哪看得上她們這些七老八十的臨時草臺班子,她們心裡也就是想巴結一下,看能不能再多拿點東西。”   “剛剛我從鎮上路過,倒是沒看見,也不知她們躲哪裡排練了。”   父親嘆氣道:“天知道呢,讓她們瞎摻和去吧,我看王廣信是不會來的,到時候又得在那鬧矛盾。”   晚上九點左右,母親終於回來了,一見到我,她十分親熱道:“兒子回來了!媽這幾天比較忙,等過了這幾天,就回來給你做好吃的。”我點了點頭。   臘月二十四這一天上午,廣信集團的物流貨車駛進了鎮裡,立馬便被人群團團圍住,年貨禮物由居委會按照一戶一份發放。讓人遺憾的是,王董並沒有出現,隻有幾個物流小哥幫忙搬著年貨,之前傳王總要親自過來的人不吭聲了,而那些說“早就知道他不會來”的人則如先知般地不停搖頭嘆息,這所有人裡麵,最傷心的當屬我媽加入的這文藝表演團,一群人自發組隊練了這麼久,最後也不知表演給誰看,說表演給父老鄉親看吧那是肯定不願意的,說要去討個說法吧,也找不出個負責人,都是自己人瞎琢磨的,現在時間與精力是全白搭了。按理說領完年貨禮物,我媽就應該回家,可直到下午還遲遲不見她回來,給她打電話也沒接,我打聽完一圈,才知道正在居委會裡鬧著,我一抹額頭的冷汗,心想:還真讓爸給說中了!隨即快速趕往居委會。   居委會院子裡,物流的貨車已離開,但卻圍滿了人,一群人烏嚷嚷吵個不停,居委會門口這幾圈人,穿著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服裝,看樣子應該是文藝團的,外圍的幾個大叔大爺穿著皮衣抽著煙,一看就知是來看熱鬧的,一時間我也找不到我媽,便走到圍觀的一夥人麵前,向一位大叔打聽道:“這怎麼回事,這麼多人圍這吵著?”   大叔抽一口煙,道:“咳,還不是那年貨的事,那批貨剩了幾十份,貨車又都走了,這不吵嚷著歸誰嗎?”   隻聽得裡圍一個男人大嗓門道:“我們這麼多人為了這事忙活這些天,有多的也該給我們,你們一天天坐這屁股不挪窩,有好處倒是先惦記著自己的口袋!”   裡頭有一個女人尖銳的嗓門回答:“你哪裡見到我們多拿了?一張嘴就是誣陷!再說是我讓你們忙的嗎?我不想跟你吵,有意見你可以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你先讓剛剛那個拿了五份的開車回家的東西滾回來!”人群中有人叫道。   “說了他是幫我們一起領的,你不要不講道理。”那女人叫道。   “一起領去他自己家?合著你們都住一起,老子倒要看看你家床上睡幾個人!”“別叫社區居委會,叫你家居委會吧!”“真他媽的沒種、敢做不敢認!”“把老張叫過來,我要聽他親口說!”女人一句話,外麵便有無數人反駁,市井之間辱罵之詞不絕於耳。   我問旁邊這大叔:“年貨裡麵是什麼?要我說有多的,給他原路退回不就得了!”   大叔嗬嗬一笑,道:“小夥子你這就太天真了,真有多的誰給你退去,往年多個幾份最後自己拿回去也就算了,今年也是活該他們被罵,有一些戶遷出去、一些孤寡老人走了,又多了幾十份,不知居委會誰家的親戚小子,大搖大擺開著車過來進貨被人逮著了,這些文藝表演的白白忙活了一陣最後啥好處沒撈著,正愁沒地方發氣,可不撞槍口上了,你要說裡麵是什麼東西,也沒什麼值錢的,就是一些米麵油啦。”   “原來如此。”   大叔接著說:“這居委會本就是這鎮上自己人,誰家的誰大家清楚得很,居委會主任老張沒見著,估計電話已經鄰裡鄉親打爆了。”   這裡的吵鬧持續升溫,直到一輛物流貨車出現,下來的是廣信物流的負責人於帆,他先是給在場每個人發一包華子,再和文藝表演者表示歉意,並單獨給他們發了一個小禮盒,這時現場才安靜了下來,於總潤了潤嗓子,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感謝各位對廣信集團的信任!王總時刻惦記著家鄉人,但實在是有事抽不出身,今天我在這給各位道歉了!有處理不妥當的地方還望大家多包涵,這裡的情況老張第一時間和我們說了,有幾個小朋友不懂事大家不要太跟他們過不去,老張管理不到位,我們也教育他了,老張、老張去哪了?剛不還在嗎!”這時居委會主任張凱才從他背後灰溜溜地走出來,彎腰道歉說:“是我管理不到位,該打!該罵!我給各位賠不是!”這時眾人已不像剛開始那麼激動,隻有幾個人還怒目相視,於總接著說:“都是父老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家別傷了和氣!大過年的,大家都開開心心的,都回去了罷!這點禮物是我們一點小心意,辛苦大家!”眾人有些拿了禮盒,打開瞅了一眼默默離去,有的過來與於總寒暄幾句表示感謝,有的過去找張凱吐槽辦事不當,人群漸漸散去,我方走到我母親旁邊,她笑著讓我拿著年貨,她自己拿著禮盒,看樣子有這樣的結果她是相當滿意了。   幾天後居委會老張主動卸任主任職務,那個拿東西回去的青年委員被通報批評,自那以後這青年搬去了外地,再也沒有出現在鎮上。老媽拿著後來收到的禮盒,裡麵有一個六百元紅包,與一條圍巾、一個水杯,她戴著那圍巾給我展示,我想起梁家豪給兩女孩送圍巾的情景,不禁笑出了聲來。   剛回家的日子裡,父母關心我在外麵的情況,又想著我在外麵一個人沒人照顧,因此都是給我好吃好喝,每天關懷備至。但待過一陣子,就免不了有些小抱怨,母親問我:“你現在在外麵工作也挺好,怎麼不開個車回來?現在別人家都有車,人家看你坐個公交回來,心裡可瞧不上你!我還天天說你混得很不錯,給我買這買那的。”   我回答:“車是公司的,我除開工作,別的情況幾乎也用不上,一年回不了幾次,你和爸又不會開車,平時放在家裡吃土,那不是浪費嗎?”   她看向我爸,爸慢條斯理地說:“車子是消耗品,買了不用放在那也得燒錢,你管別人怎麼說嘛!”   “那不行!”媽氣憤憤道,“有個車過年一家人出去方便不少,也沒說讓你買多貴的車,你自己不爭氣,不行我去考個駕照!”   “咱哪用得上嘛!”父親嘆氣道。   我一想我媽說的也並非毫無道理,便說:“我明年去看看買一個放家裡,我估計自己也就過年回來能開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倆去試試能不能考駕照,到時候你們自己出去會方便不少,也讓它物盡其用。”   母親點點頭,接著又問:“兵吶,你現在也26的人了,有沒有認識哪家姑娘?”   我知道這個問題不可避免,便看向一旁的父親,哪知他目光灼熱地盯著我,說:“對啊,父母現在年紀也大了,想著早點還能幫忙帶帶孫子,再老點估計就幫不動了。”   我嚇了一哆嗦,沒想到在這個問題上他倆是如此直接、意見如此統一,思索一會兒回答:“現在沒遇到嘛,這個不著急,緣分來了自然水到渠成。”   “咳!你哪能這麼說!你男孩子你得主動積極,你乾巴巴的看著,那都和別人跑了。”我媽驕傲地一笑,說,“當初追你媽的人很多,就數你爸最纏人,趕都趕不走!”   爸老臉一紅,喝道:“哪有的事!凈胡說八道,跟孩子說事就好好說!”   我“噗嗤”一聲笑了,父親咳嗽兩聲,說:“遇見喜歡的,該主動的就主動,男子漢說幾句話示一下好不丟臉,人家要是對你沒意思那也無妨,天涯何處無芳草!但首先你得邁出這一步是不是。”   母親哈哈一笑,道:“我記得有人說,天涯何處無芳草,隻愛什麼一枝花來著。”父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媽停止了揶揄,對我說:“你沒遇見喜歡的,就去鎮上相親看看,我去問問街坊領居有沒有年齡差不多的姑娘。”   我連連擺手,道:“媽,這次時間不多了,下次回來你再給介紹去。”   “下次你爭取是兩個人一起回!”父母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