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宜祭祀、契約…… 海澱一處街角的更房裡,此時是一片煙霧繚繞,昏暗的油燈晃晃悠悠的在死亡線上掙紮。兩位老更夫張老三和李老四,剛打完四更回來沒一會,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閑天。更夫們聊天通常是三分咳五分嘆兩分聊,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老張咳得尤為嚴重。 “老李,讓那煙袋鍋子歇會子吧。再累著它。” 老李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轉而又閉上了。那煙嘴兒就靠在嘴唇上,不再嘬可也沒有放下的意思。老張喉嚨奇癢難忍,彎著腰又狠命的咳起來。一邊咳一邊用那三角眼盯著老李的嘴唇和煙袋鍋子中間那一小點距離。果然不出他所料,那該死的老李又是吧嗒一口,緊接著一口濃濃的煙霧如同洋人的炮彈一樣,直沖著老張麵門而來。 “老兔崽子!咳咳……今天我非死你手裡!再抽,我給你把煙袋鍋子撅了……咳。” 老李皺著眉頭慢悠悠的睜開眼,拿煙袋鍋子一指老張: “唉呀,又急了。你死指定不是因為我。” “好好好,我自己把自己氣死的是吧?你你你……咳咳……” “瞧你這……沒那意思。我哪天不抽煙哪?也沒見你這樣呀。” “快滅了!咳咳……” 老李沒接茬,繞屋子踅莫起來。沒等老張再罵,他指了指百刻盤香說: “誒,是不是因為它呀?” 這百刻盤香就是更夫們的時鐘。長約兩丈四,盤成相等的十二層,每層約兩尺長。子時一到,更夫將一盤新的百刻盤香點燃,放在一個戴罩子的銅盤子裡,一個時辰燒一圈,比對著銅盤子上的刻度,還能知道具體是幾時幾刻。 此時的老張看向那百刻盤香,也覺得今日升騰的煙霧好像比以往濃了些。他撅著腚挪過去,把臉湊近了香罩子,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出子醜寅卯。他用那粗手指頭左敲敲,右摸摸,前挪挪,後扯扯,最後伸手把罩子掀起條縫。一股子黑煙冒出來,熏得他又是一陣咳嗽。旁邊老李吐著煙圈埋怨: “看就看別掀蓋兒,盤香吹快了,咱罰的可不是假錢。” 再看那老張,咳嗽的都不成樣了,斷斷續續地不知道罵了句什麼,轉身開門到外麵透氣去了。 春天的淩晨依然顯著些寒意,老張猛吸了口新鮮氣,又是蹲在地上一陣猛咳,反復兩三次,才多多少少舒服了點。他雙手撐膝站起身來,抬頭看看月亮,又借著月光四下掃望。 更夫打更有兩個職責。一是報時,二是保安。一個時辰打次更,溜溜達達的,即便是大盜防不住,可對小賊也有個震懾作用。老張老李這哥倆當了二十幾年更夫,此間經驗更是非常豐富。每天都期盼著能遇見個小賊玩玩。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愛崗敬業,主要是因為小賊是老哥倆的一條來錢的道。 遇見了賊先別著急,悄悄的跟上仔細的觀察。要是遇見的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咱甭猶豫,直接撤就結了。要是感覺沒什麼危險,那也別急,先讓賊進去偷去。等他帶著金銀珠寶一冒頭,一棒子楔地上,拿上東西就走。放心,那賊是指定不會去報官說自己被偷了的。即便丟東西那家報官也不礙的,反正又不是自己進去偷的,誰能查的出來呢?就算是青天大老爺問起自己來,就說沒看見,或者說看見是看見了,但那賊跑得太快實在追不上,大概長什麼什麼樣,往哪哪哪跑了。辦法雖然糙了些,但二十幾年沒出過一次紕漏。 算起來已經一年多沒碰上過小賊了。也是,前邊有八國鬼子掃蕩過一遍,後邊各路青天大老爺再細細的過邊篩,現如今誰家不是一窮二白呢。還能隻望著從誰家摸出來點好玩意麼?老張望著月光下的一片民生凋敝,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是再一轉頭,他樂了。 打西邊來了一道黑影,正快速往南去。那人彎著個腰,背上背著個巨大的包袱。腳下雖然偶爾瓣蒜,但一路小跑可不算慢。這不是個賊還能是個什麼呢?今兒的外快有著落了。不過得快著,這賊一看就是已然得手了,不快著點就白白讓他跑了。 老張心神有了著落,也不咳嗽了。回身一把推開門,兩步跨到炕邊抄起佩刀,低聲喝道:“快來!”扭頭就出了門。老兄弟的默契不是吹的,老李自然知道是什麼事,也有點興奮了。別看他平時慢條斯理,可是一沾錢他就猛虎下山了。也不必拿別的什麼家夥,那桿銅煙袋就是最稱手的武器。 老哥倆借著月色盯準了那人,撒開了丫子追過去。追了差不多半裡地,他們發現那黑影似乎在向著明確的目的地趕路似的。不像其他賊兩步三回頭,他是一股勁兒的往南跑。這老哥倆可算是累挺了,差點兒就半途放棄打道回府了。好在那大包袱應該重量不輕,到了一裡多地的時候,那賊的腳步就慢了下來,很快就坐地上喝嘍喝嘍喘粗氣兒了。 老哥倆心裡謝天謝地,扶著墻往地上一出溜,使勁的搗氣。因為怕被賊人聽見,聲音還不敢大了,都悠著勁兒喘,結果越喘越累。尤其是老張,他這一放鬆,又把咳嗽這茬撿起來了。他把腦袋蒙在破棉襖裡麵使勁的咳嗽。半晌,老張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抬起頭來。老李一看他這模樣,差點笑出聲來。老張沒空理他,扒著墻角去看那小賊。還跟那靠著墻角喘氣呢。他示意老李原地等著,自己繞過去打黑棍。老李擦了把額上的汗,點了點頭,把銅煙袋遞給他。 老張交換了武器,一路躡手躡腳的繞過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等繞到了小賊身後轉角的地方時停了腳步,他穩了穩心神,把手心上的汗擦了擦,嚴絲合縫的握緊了銅煙袋。才又輕輕邁開腳步,像隻狩獵的猛虎一樣,悄無聲息的向那賊人摸了上去。一步,兩步,那賊人喘氣的聲音越來越近,蓋住了老張的腳步聲。他此刻深信自己將一招製敵,就是這份自信,造就了老張二十年打黑棍不失手的記錄。 可是這一次老張漏算了一則,那就是今兒他咳嗽! 他最後悔的事兒,就是在這節骨眼上他突然想起來這茬了。一下子感覺喉嚨癢到了極點,他用盡力氣憋住氣。伸手一試探,那銅煙袋的頭離那賊的腦袋還有一尺遠呢。不等他進一步思考,丹田的氣突然上湧,喉頭一陣一陣的痙攣…… 老話說得好,楊廣東征,徒勞無功。人是不能與天命抗衡的。老張精疲力盡,滿眼金星還想著硬撐的時候,老天爺一把把他就推出去了。那小賊忽然聽見身後有動靜,嚇得一哆嗦,張大嘴啊了一聲,連忙回過頭看。正迎上老張那蘊含著巨大能量,噴薄而出一聲咳嗽。海量的口水夾雜著一顆老痰,飛進了小賊的嘴裡。 老張站穩身形,腦子裡想借勢發動攻擊,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除了一個勁的咳嗽什麼也乾不了。老李遠遠的看到了這一切,他知道自己必須出場了。於是拚上老命快步跑過去,並咋咋唬唬的喊: “小賊!束手就擒!” 可是沒等跑到跟前,一個狗啃屎撲倒在地。 危急之時,隻聽那小賊說了句: “張大爺,四叔,你們乾嘛呢?”